戴晴專欄:再說張居正

大約在四、五年前,也就是總書記亮出自己獨特思想旌旗“科學發展觀”時候,身邊文膽之佳構神品“權為民所用 情為民所系 利為民所想”同時閃亮登場——這套嗑兒曾經無壁不書、無會不朗朗高頌,可惜經三聚奶、躲貓貓、塌校舍、被時代……特別是冠冕巨貪一個個出水之後,正一步步落到耳朵長繭,繼而秕糠、敝屣的下場。但愛惜總書記的人恐怕不會忘,當年該“嗑兒”甫經出台,一位同為共黨的高人就建設性提出:光這三“為”是不完整的。執政者絕不可忘記權力來自何處——“三為”之外須加上第四“為”:職為民所授。

2010.05.10

記得當年我們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都樂了:這不是為難總書記麼?固然,公僕公僕,受選民擁戴而遵囑效命,就共和體制而言,天經地義。但中華人民共和國選民,特別是普選時節一到,由干部吆喝著懵裡懵懂劃個勾的所謂基層選民,對自己究竟選出了哪位繼而供著吃香喝辣,可以說沒有絲毫權利。更何況,總書記本人之“職”出自何方?更屬無需隱諱的光榮履歷。

共產元酋死而不已,培養並且指定接班人的故事,我們實在太熟悉了。且不說列寧看好斯大林、毛澤東心儀林彪,只看鄧小平這樣的“人精兒”不惜滅掉克盡厥職的改革大員胡耀邦趙紫陽,千挑萬選而後定下的總書記本人,以及最近“疑似隔代指定”的習近平:一忽兒“改革開放是當代中國的主旋律”,一忽兒“吃多了撐的”;一忽兒違規以政府身份向德國總理贈《江澤民選集》,一忽兒關鍵時刻反對“江澤民思想”出籠——共產大業這班到底怎麼接,更要命的是由誰來接,已成好事者百猜不透的大謎。

但是,除了卓婭舒拉沒看過別的什麼、只要出場咬死了只說套話的總書記,突然青睞小說《張居正》,進而調看《萬歷首輔》——到底哪裡觸動了他?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都能經張居正大刀闊斧的全面改革大手筆重獲勃勃生機,何況崛起中華?

他當然知道,而今(奧運、六十大慶、世博等等)勉為其難地“打造”出的“盛世中國”,實際上是怎樣一番景像。森林、礦藏等珍貴資源流失;華北地下兩千億立米的大漏鬥;化公為私而大富大貴讓平民恨得眼裡出火;還不要說國有銀行壞賬、不要說一層疊一層的新舊孽債……“維穩”正成當局第一要務:警察和第一武警、第二武警已經不敷調用,國安、國保之外,地方軍、野戰軍……連導彈部隊都用上了(在福建對付“圍攻”政府的三峽移民)。

但張居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在他年歲尚少,資歷尚淺的時候,無論見解如何精當、精力如何充沛,外加親民之上注重調查研究,身處“文化爛熟”、內爭無已的明中葉,卻是無緣出頭。幸而這人 “善於忍耐、善於等待”,終於迎來自己的機會:經由冷血、齷齪的內廷陰謀而登上具有無可比擬之實權的首輔高位,以勾結閹豎而打造的鐵三角鉗制少年皇帝。十多年間,再沒有任何對手攔得住他。至於張首輔興利除弊之重要經驗“重用循吏 慎用清流”,小說作者覺得與鄧小平“黑貓白貓”如出一轍。說得不錯,但他忘記點出,那八字箴言中的後四個字(“慎用清流”)才更接近自鄧大人始而延續至今的中國改革真諦:基本體制不觸動;重大政治理論分歧“不討論”;至於思想言論自由麼,扣上“精神污染”、“自由化”帽子堅決壓制。

五百年過去,今日中國仍在期盼張居正麼——包括培植勢力拉幫結派?包括不計手段獲得權位?包括依仗皇上而非制度大展身手?隨著電視劇熱播,觀眾不能不服天生一副“偉光正”臉膛兒的首輔扮演者、男一號唐國強。他言簡意賅地點出:《萬歷首輔》“雖然古代題材,體現的卻是現代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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