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看書】卡帕評王鼎鈞回憶錄之三《關山奪路》


2015.10.09
book-review2-300.jpg 【記者看書】---《關山奪路》北京三聯版

《關山奪路》是王鼎鈞以個人視覺記錄國共內戰的回憶錄。

六十五年前那段激烈重構期歷史的書汗牛充棟,但除卻大陸和台灣戒嚴期,基於各自意識形態的表述類之後,能夠留下深刻印像的,也就寥寥。再剔除政客回憶錄中的謊言和文學家不著邊際的浪漫,中文社會無書可看的尷尬,也的確讓人無奈。

好在,有王鼎鈞。

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由《昨天的雲》、《怒目少年》、《關山奪路》、《文學江湖》組成,被稱為是寫盡中國人的因果糾結。同時,也讓二十世紀中國人的苦難,在種種意識形態的封禁中,艱難地透出歷史真實的血色。

《關山奪路》寫的是作者在內戰時期參加國軍,見證了國民黨政權在躋身世界四強的的虛幻的大餅中江河日下,終至敗走台灣。而他本人,從學生到法制之軍隊憲兵的一員,到軍需官,在天津當了共軍的俘虜,抗拒洗腦,歷經千辛萬苦千裡逃亡抵達上海,最後在冥冥之中被一雙手拉上了最後的甲板,得以逃離此後中國大陸的政治清洗,棲身海外。

他對政治本無興趣,但卻被時代的大手粗暴地扔進了漩渦。無論是從軍還是離職,冒名頂替,都不過是在亂世之中,基於個人和家庭生存的掙扎,也正是對這種掙扎的樸實記錄和反思,呈現出少有的史學的嚴謹,和哲學解惑的魅力。

王鼎鈞在書中描寫了一個細節:當他們成為新兵坐上卡車離開學校時,公路上有個老樵夫被奔馳的卡車嚇得跌倒在地,車上大家都哈哈大笑。

他自己寫到:我們還是一個‘准兵’,這老樵夫的痛癢已無關我們的痛癢,成為我們的開心果。……以後國府調兵遣將,軍人和民眾始終各有各的喜怒哀樂,彼此很難產生同感。”此外,作者描述班長毆打新兵的種種手段,讓人毛骨悚然。在這樣的背景下,國民黨的慘敗,已經是無可改變的結局。

因為那時候的中共的高官們在延安還是衣分三色,食分五等,但卻在入戲地表演著軍民魚水情和官兵平等。鐵幕之下,即便是已經有王實味的以鮮血喝倒彩,但演員和觀眾卻都信了

但對於一個骨子裡熱愛自由的人來說,無論是班長強加的紀律,還是中共表演的官兵平等,軍民魚水情中對個體的漠視,都足以讓其對所看見的一切產生懷疑。而東北前線後勤補給的位置,也清楚地知道長春正在發生的慘絕人寰的圍城。也正是這些漩渦裡的經歷,讓其在人生中最緊要的時候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國民黨的壞,我已經很熟悉,能應付。但共產黨的壞,我無法應付。多年以後,在紐約見到了一個中國來的留學生,說起大陸的各種陰謀陽謀的殘酷,對方說,共產黨的壞,你現在知道了吧?

但即便是已身為基督徒,經歷過民主的洗禮和浸潤,王鼎鈞在敘述孫立人將軍時,依然向我們展示了封建倫理在中國人身上烙下的烙印。更用《荀子》的君道與臣道評到:“孫將軍臣道有失,蔣先生君道有虧,都付出慘痛代價。”

事實上,在上個世紀的那場激烈國共對決中,除了槍炮的廝殺,還有至今依然不為大陸人所熟知的輿論之戰。在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線上,無數的知識分子和學生,心甘情願地以“反飢餓、反內戰”的名義,在當時的國府心髒上插滿了刀劍。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幾年之後,這些曾經的幫手們,立即被中共打入地獄,三十年後才得以喘息。

2013年,王鼎鈞的回憶錄在中國大陸出版,大陸一位讀者稱,他們無法看到台灣版。而大陸版中,很多作者對中共的評論,都被刪除了。

他說:我看的是大陸版的,因為我手頭上沒有台灣版的,所以我沒辦法對比。其實大家都很清楚,他只需要能給你看的東西。

王鼎鈞自己稱:抗戰時期,我受國民黨的戰時教育,受專制思想的洗禮,後來到台灣,在時代潮流衝刷之下,我又在民主自由的思想裡解構,經過大寒大熱、大破大立……我的經歷很完整,我想上天把我留到現在,就是叫我做個見證。

但即便是距其最後的逃亡已六十多年,真理部的黨國剪刀手,依然不能放過他的文字。在三聯書店出版的大陸版中,章節還在,但其中若干的文字卻已消失無蹤。在那片土地上,大寒大熱、大破大立之後,即便只是文字,也活得殘缺,死亦無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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