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唯色:平措汪傑先生談昌都戰役和阿沛·阿旺晉美(一)
平措汪傑先生是西藏最早的共產黨人,作爲率先同中共軍隊一起進入西藏的藏人,在“昌都戰役”後他是西藏工委委員、昌都分工委副書記,與阿沛·阿旺晉美等貴族官員有相當密切的交往,並有相當深刻的影響。2007年12月10日,在平汪先生位於北京木樨地的家裏談起舊事,他對我和王力雄說:“昌都戰役之前,阿沛·阿旺晉美是西藏噶廈派駐昌都的副總管,拉魯·次旺多吉是正總管。當時放棄彈藥庫、放棄抵抗並不是阿沛一個人的決定,而是阿沛和拉魯共同的決定。拉魯先逃,逃到了工布地區。兩天後,阿沛才逃,但在逃至途中被青海過來的解放軍騎兵部隊堵住,只好返回,在朱古寺被解放軍抓住,當了俘虜。阿沛和拉魯的命運由此不同。”
1950年10月6日至19日的昌都戰役,是在毛澤東9月8日對軍隊發出“佔領昌都,促使西藏代表團來京談判”的指示後開始的。據中文資料記載,在這場戰役中,中共軍隊和西藏軍隊的傷亡人數分別爲114人和180人。因寡不敵衆,裝備懸殊,最高長官或逃或被俘,2700多名藏兵繳械投降。在平汪先生口述的傳記《一位藏族革命家:巴塘人平措汪傑的時代和政治生涯》[1]中,他說:“西藏士兵勇敢應戰,但他們在數量上處於弱勢,更完全不是訓練有素又久經沙場的解放軍的對手。這些藏人無法阻止中國部隊的前進勢頭。短短兩週以後,昌都的整支藏軍(共約一萬人)和剛剛接替拉魯出任總督的噶倫阿沛·阿旺晉美都成了俘虜。”
據平汪先生對我的講述,他抵達昌都時,已是戰役結束後的第十三天。在解放軍的慶功大會上,解放軍的高級軍官們坐在主席臺上,所有繳獲的武器作爲戰利品堆在一邊,阿沛和其他被俘的西藏政府官員被衛兵押着站在另一邊,臺下的中國官兵歡欣鼓舞,高喊“打倒帝國主義!”等口號。平汪先生覺得這不妥,“因爲我們要爭取他們,不是要侮辱他們,這不利於接下來開展和平解放全西藏的工作”。
他最初被安排住進阿沛作爲噶倫及副總管的寬敞府邸中。十八軍第四把手王其梅也住在那裏,是解放軍先遣部隊十八軍副政委、昌都分工委書記。而被俘的阿沛·阿旺晉美與祕書崔科·頓珠次仁,被安排在總管府內一幢樓下的一層舊時僕人的房間,與不久前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尊嚴全無。平汪先生說,他在阿沛身上下了很大功夫。首先,他對王其梅等解放軍軍官說,不能把阿沛當成一般的俘虜,要尊重他,按照西藏貴族的禮節和待遇來對待,這樣做的目的是爭取更多的團結對象。他再次強調說:“解放軍已經用武力拿下了昌都,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和平解放全西藏,讓噶廈派代表去北京談判,那麼就要搞好統戰工作。”這個意見被採納。阿沛不但重新住回了總管的住所,還得到了被沒收的衣物。阿沛自被俘後穿的是普通人的廉價藏袍,顯得灰頭灰臉,貧寒落魄,重又穿上象徵地位的華麗官服,多少有了面子,令他感激涕零。他手下的三十多個被俘官員都收到了歸還的舊日華服。
平汪第一次跟阿沛見面時,是帶着哈達和禮物去的,禮物包括新的收音機和精美的織錦。平汪還說服了王其梅,讓阿沛可以跟他們一起喫小竈。所謂小竈,指的是解放軍高級軍官的專用餐廳。平汪說他日夜和阿沛、崔科談話,介紹中國的狀況和目的,分析西藏的現狀和前途。晚上談得太晚,甚至到半夜兩三點,談餓了就喫“喀地”,這是康區盛行的糌粑喫法。三個人就着一壺酥油茶,在糌粑裏放上酥油和奶渣喫“喀地”。
平汪先生在口述的傳記中寫道:“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教育他們有關新中國政府的事情。我花很多白天和夜晚的時間,向阿沛和崔科介紹蘇聯、共產主義和中國的現狀,最重要的是向他們解釋中國共產黨在民族、平等和宗教自由方面的政策。除了與他們一起談話以外,我私下和崔科單獨談。他和(貴族)詹東色是好友,而詹東色是我們西藏共產黨在拉薩的成員之一,所以他早就聽說過我,從一開始就比阿沛對我的態度更友好。我很快發現,崔科在關於西藏改革和前途方面的想法其實很進步,所以我就向他更詳細地介紹了中國共產黨。……崔科也比阿沛更快地站到我們這邊來。除了花大量的時間向他們介紹中國政策的好以外,我還竭力強調,西藏要想在軍事上反抗中國是徒勞的。我記得當時很坦率,直言不諱地對阿沛引用中國的一句成語:‘不管是以石擊卵,還是以卵擊石,結果都是一樣的’。”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