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唯色:當我們談論天花時我們在談論什麼(二十九)
14、與天花有關的讀書筆記(第二則)
第二則:朝鮮祝壽代表團隨行作家的記錄
班禪喇嘛被認爲是無量光佛的化身,事實上他的這一轉世傳承的確立,是有“偉大的五世”之稱的五世達賴喇嘛,出於對自己老師——四世班禪喇嘛的尊敬和感恩而親手建樹的。而四世班禪喇嘛爲輔佐五世達賴喇嘛建立甘丹頗章政權,確立格魯派在圖伯特的政治地位厥功至偉。
但遺憾的是,在以後數代的歷史上,由於被陰險的他人離間和利用,在格魯派系的兩個最高領袖之間刻意製造分化和割裂,從而達到逐漸吞噬與佔領的目的,達賴喇嘛與班禪喇嘛或者說彼此下屬的機構產生了很多問題,甚至深刻地影響到圖伯特的命運。正如十四世尊者達賴喇嘛的長兄塔澤仁波切(Taktser Rinpoche)在回憶錄《圖伯特是我的國家》(Tibet is my Country)一書中寫:“西藏人都知道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告訴人們在兩個化身之間當然會出現毒蛇。”【1】
圖伯特人對自己喇嘛的描述都是崇敬備至的,竭盡美化的。所以當六世班禪喇嘛在去北京的路上,一位安多喇嘛帶着藏醫從拉卜楞寺趕來見他併爲他的數百隨從,在阿尼瑪卿和阿拉善兩次接種天花疫苗,卻被班禪喇嘛拒絕接種,不久喪生於所謂的天花疫病,爲此,另一位安多喇嘛在著作中並未批評任何人,更沒有質疑班禪喇嘛的決定,只是懷着痛苦說道:“責怪這個末法時代衆生福報不夠。這當然是一種佛教的觀點,暗示班禪喇嘛等喇嘛的轉世是爲了救度衆生免於痛苦,但在這種情況下,衆生卻沒有足夠的功德來確保他留在世間。”【2】
所以,前面我提及的那位來北京祝壽乾隆皇帝的朝鮮代表團隨行作家,名爲樸趾源,據說是朝鮮著名的文學家,他用中文對六世班禪喇嘛近乎白描的記錄【3】,雖然多有不恭,但真實性還是有的:
“殿中北壁下設沉香蓮榻,高及肩,班禪跏趺南向坐。冠黃色氆氌,有鬣,狀似靴,高二尺餘。披織金禪衣,無袖。祛褂左肩,圍裹全軀。衽右腋下露垂右肩,長大如腿股而金色。面色深黃,圓幾六七圍,無髭鬚痕。懸膽鼻,眼眉數寸,睛白,瞳子重暈,陰沉窅冥。”
“餘俄視金瓦日烘,入殿中,宇閣沉沉。其所披着皆織金,故肌肉色奪深黃,類病疸者。然大抵有金色而膿腫蠢蠕,肉多骨少,無清明英俊之氣。”
“語響殿宇,如呼甕中,微笑頫首,左右周視,眉見皺蹙,瞳子半湧,睫裹細開深流,類視短者,睛底益白而暖霾益無精光。”
“類如來尊者像也。”
只是我淳樸而熱情的班禪喇嘛在與朝鮮使團三位代表第一次見面時,不但被他們視爲“番僧”而拒絕行拜叩之禮,並被他們認爲“鬼怪莫測,言之不能勘其狀,視之不能定其色”。連班禪喇嘛贈送給他們的禮物,如“銅佛、氆氌、哈達、猩猩毯子、藏香等物”,也被崇信儒教的朝鮮人鄙視,認爲“卻之不恭,受又無名”,出門就隨手給了翻譯:“以其幣物盡給譯官。諸譯亦視同糞穢,若將焉。售銀九十兩,散之一行馬頭輩,而不以此銀沽飲一杯酒。”這可真讓人生氣!
需要補充的是,在六世班禪喇嘛的傳記【4】裏,關於此次會見也有記載:
“是日,皇帝的屬國東方高麗國派三名官貴及其他幾人前來參加皇帝萬壽大慶。皇帝召見博大臣與留保柱大臣等人,諭曰:‘高麗使者要拜謁班禪額爾德尼’,兩位大臣恭禮領旨,帶領使者拜謁班禪大師。大師摩頂加持,與使者用茶交談,由一名大臣作翻譯。爾後,傳授經典,厚賜使者。”
看看,這份短短的記錄毫無批評,客觀而寬厚。
註釋:
【1】塔澤仁波切的這本回憶錄的中文譯本名爲《西藏:歷史·宗教·人民》,土登晉美諾布(即塔澤仁波切)、柯林·特尼布爾著,陳永國等譯,西藏社會科學院資料情報研究所編印,1983年。
【2】摘自:Misdiagnosis or Political Assassination? Re-examining the Death of Panchen Lama Lobsang Palden Yeshe from Smallpox in 1780
【3】18世紀朝鮮學者對清代西藏的觀察
http://www.tibet.cn/cn/cloud/xszqkk/zgzx/2007/3/201712/t20171221_5279260.html
【4】六世班禪喇嘛洛桑巴丹益希傳》,嘉木央·久麥旺波著,許得存等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