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余杰:這國殺人,那國救人
中國爲什麼有那麼多人爲屠戮日本孩子的暴行叫好?
二零二四年六月二十四日,蘇州高新園區塔園路新地中心公交車站附近,一名中國男子持刀襲擊一對日本母子,連帶攻擊在日本人學校校車上的乘客。兇徒的主要襲擊對象是隻有三歲的日本小孩。擔任校車引導員的胡友平女士挺身而出,阻止歹徒行兇,遭連捅數刀,最終傷重不治。
如果被暴徒登上坐滿孩子的校車,後果將不堪設想。來自江蘇淮安農村的胡友平的勇氣和犧牲,感動了日本。北京的日本大使館和上海總領事館,爲胡女士降了半旗。日本外務大臣上川陽子在記者會上說:“胡友平女士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避免了校車內的日本學生受到傷害。我謹向此英勇行爲致以由衷的感謝和敬意,並表示深切哀悼。”
然而,是否如日本大使館的微博所說“相信胡友平的勇氣與善良代表廣大的中國民衆”?此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與日方樂觀的期待背道而馳。
在中國,像胡友平那樣以血肉之軀擋利刃尖刀的,是少數中的少數;爲屠戮婦孺的暴徒叫好併網暴阻止暴力的英雄的,卻是相對意義上的多數。
在充滿對日仇恨教育的中國,很多人把襲擊日本無辜婦幼的暴徒當成英雄,在網上出現大量支持行兇者的輿論。一段流傳甚廣的短影片說:“雖然抗日戰爭已經結束幾十年,但是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早就昭然若揭。所以誰也不敢保證這些純日本人學校到底在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一位中國女子給蘇州公安打電話,要求釋放兇手,她說:“周某某是英雄,殺日本人就是殺畜生,殺雞;我們在自己家裏殺一隻雞,有什麼不對嗎?毛爺爺拚命打下的江山,日本人有什麼資格分享我們的教育資源?”有人說:“日本人就該死,包括婦女兒童,這不是底層矛盾,這是國家仇恨。要是哪天爆發戰爭,無論婦女兒童,對於日本人就要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對殺一雙。”有人說:“現在就是一個平民、無辜的日本老人或者日本嬰兒在我面前,我也下得去手!”有人響應說:“我也是,嬰兒就地掐死。”有人說:“惡魔的後代也是惡魔,沒啥下不去手的。”當有人質疑這些說法沒有人性時,有人理直氣壯地反駁說:“你是我華夏子民嗎?換了我一定肢解,做成刺身。不過之前一定要活着打開天靈蓋,來一個油潑日本嬰兒腦。”這些言論纔是中國的主流民意。這種主流民意正是中共長期宣傳洗腦形成的。
與此同時,已經去世的胡友平在社交網絡上遭遇大量網暴,有人辱罵她是“女漢奸”,要求對她的身份進行深挖:“那是日本校車,她救的是日本人,憑啥見義勇爲了?”還有人說要成立“鋤奸隊”。
連中共官方也覺得這些言論對中國的國際形象不利,趕緊剎車和清除。這些年來對中國形成極端民族主義乃至種族主義立下汗馬功勞的《環球時報》前總編輯胡錫進也站出來爲之降溫,卻被更極端者打成漢奸。胡錫進從來不曾反省自己是暴民政治的始作俑者之一,遭遇反噬是其宿命。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長期以來,中共當局將日本當做奧韋爾所說的“公共污水溝”,反日教育從孩子做起,效果顯著。比如,山東省棗莊市第三中學舉辦秋季運動會,負責開幕式的高二學生表演安倍晉三遇刺話劇,當飾演安倍的學生中彈,緊接着另一批學生高舉“兩聲槍響屍骨寒,污水排海遺後患”的紅色橫幅,全場歡聲雷動。
當下中國之精神氛圍,與義和團時代一脈相承,正如梁啓超在《中國積弱溯源論》中所說:“夫今日拳匪之禍,論者皆知爲一羣愚昧之人召之也。然試問全國之民庶,其不與拳匪一般見識者幾何人?全國之官吏,其不與通拳諸臣一般見識者幾何人?國腦不具,則今日一拳匪去,明日一拳匪來耳。”
日本以舉國之力營救中國遊客,文明與野蠻高下立現
這個國家的國民在爲殺人者叫好並妖魔化英雄,那個國家卻在以舉國之力營救並非其國民的外國遊客。
據日本靜岡電視臺七月十日報導,一名中國女遊客七月八日晚在靜岡縣一處海濱浴場下海後失蹤。這名來自中國成都的二十多歲的女子,與朋友擅自闖入未開放的海水浴場游泳,被浪衝走。其朋友急忙報警,用很不流利的日文說“朋友在海里游泳時失蹤了”。日本警消與海上保安廳調動大批人力進行聯合搜救。但直到當天深夜,搜救人員都沒有找到被沖走的中國女子。
三十六小時後,這位中國遊客在一百公里外的千葉縣海域被發現,在附近的一艘油輪展開救援行動。雖然從船的最低處放下三米長的梯子,但當事人已虛弱得無法自己爬上來。於是,油輪船員跳入水中救援,由於有兩米高的海浪上下起伏,搜救人員盡力拉住繩子,人也隨着浪高忽上忽下。團隊合作花了約三十分鐘,終於救援成功。隨後,海上保安總部第三管區派出直升機,將該女子送往橫濱市的醫院。該女子有脫水問題,在醫院打點滴輸液,但意識清醒,沒有生命危險。
該女子的朋友後來在社交媒體上披露,當時她與其他朋友撥打中國駐日本大使館的電話,結果是空號;寄電郵給中國大使館,無人回應。隨後,她在小紅書等中國的社交媒體上求救,卻被社交媒體封鎖禁言。
有中國網友在社交網站上討論說,這種海外出了事找不到中國大使館的狀況,可謂是“常規操作”。中國演員吳京演出的民族主義愛國片《戰狼》系列,吹噓拿着中國護照、舉着中國五星旗在天涯海角都會被中國政府救回,其實與現實生活中的情況完全脫節。
這一次,拯救陷入危難中的中國公民的,不是中國政府的駐外機構,而是日本政府和民間團體。日本幾乎是以舉國之力搜救這位中國遊客,僅僅派遣直升機用最快速度將其運送到醫院醫治,其費用就是一筆天文數字。日本政府沒有因爲這位中國遊客違反海灘的有關規定就對其懲罰和譴責,展現了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的人道主義精神。中國政府不將自己的公民當人看,日本政府卻將中國公民當人看,兩個政府真是天壤之別。
多年前,中國學者和記者馬立誠曾撰寫了一篇題爲《對日外交新思維》的文章,批評反日的民族主義宣傳,倡導中日“大和解”,卻被很多中國人辱罵爲“漢奸”。馬立誠指出,很多中國憤青以爲日本官方從來沒有承認過去侵略過中國。實際上,中日之間有三個政治文件,其中一九九八年的《中日聯合宣言》說,日方表示痛感由於過去對中國的侵略,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災難和損害,對此表示深刻反省。中日邦交正常化以來,日本政府和領導人在不同場合公開表示反省道歉多達二十五次。中國官方媒體從不報道。其次,日本是中國現代化建設的最大援助方。自一九七九年以來,日本向中國提供大量低息貸款,援助了中國一百六十多個重要工程——包括最早的北京地鐵。當時,中國的資金非常缺乏,日本的長期低息貸款堪稱雪中送炭。日元貸款的平均利率是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三十年到五十年償還;而世界銀行的貸款利率是百分之四,三年償還。然而,中國政府對此閉口不提,很多中國人對什麼是政府開發援助一無所知。
這國與那國,中國與日本,誰是野蠻國家,誰是文明國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當年我也曾是反日憤青,但當我去日本訪問一次後,對日本的看法就全然改觀,中共的反日宣傳一夜之間灰飛煙滅。這也是爲什麼日本仍是中國遊客國外旅行首選目的地的原因——無論多麼愚蠢的人,也有趨利避害、近善遠惡、並享受文明、禮貌、尊重、清潔之生活的本能。沒有人真正將豬圈當做天堂,也沒有人真正將天堂當豬圈。
(本文僅代表特約評論員觀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