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時代:與彩虹旗一同消失的中國性少數

2024.01.24 12:40 ET
習近平時代:與彩虹旗一同消失的中國性少數 習近平上臺後,彩虹旗從平權象徵淪爲違禁品,同志倡議機構紛紛關閉;中國性少數生存空間屢遭擠壓,被迫躲進櫃子深處。
法新社資料組合圖

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週二對中國人權進行第4次審議,性少數權益是獲關切議題之一。習近平上臺後,彩虹旗從平權象徵淪爲違禁品,同志倡議機構紛紛關閉;中國性少數生存空間屢遭擠壓,被迫躲進櫃子深處。他們目前究竟面臨什麼樣的困境?

“這幾年感覺特別明顯,好像(政府要你)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八零年代出生的中國男同志浩浩(化名)透過越洋電話,向記者如此形容這幾年身爲性少數的感受。

浩浩感嘆,整個中國環境一步一步在緊縮惡化,跟十年或五年前完全不能比。他觀察到,近幾年,性少數相關的戶外活動受到限制,同志酒吧開沒多久就被關掉,甚至連彩虹旗都不能帶出門。

“像以前很多歌手來大陸開演唱會,像阿妹、蔡依林,就會有一些團體拿着一些彩虹旗幟,或者隨身配戴一些彩虹的配件。那現在都不可以了,甚至不可以進場,所以非常嚴,” 他說。

被查水錶、被迫遷和被關 性少數彷彿罪犯

不能攜帶彩虹旗還算小事。浩浩透露,偶爾會聽到有同志只是去飯店,就有警察衝進來說他們在做非法的事情,“其實別人也沒有在幹嘛,也沒有逾越法律的範疇,但他們就會採取一些強制的措施。”

在海外求學、零零後的中國男同志劉昭陽身邊也碰過不少令人咋舌案例。

劉昭陽告訴本臺記者,去年12月,一名好友匆忙來電求助,說身邊一位曾在“北京同志中心”做志工的友人,準備去某歐洲國家駐華使館參加酷兒活動,卻在路上遭警察攔阻,被帶回問話二十四小時才獲釋,甚至被要求籤下搬離北京的保證書。

高壓環境之下,許多大學中的性少數社團轉入地下,艱難維持。圖爲2019年5月,人們在北京一家同志夜總會中跳舞。(法新社圖片)
高壓環境之下,許多大學中的性少數社團轉入地下,艱難維持。圖爲2019年5月,人們在北京一家同志夜總會中跳舞。(法新社圖片)

這起事件讓劉昭陽好友相當憂心,也擔心自己連帶被查水錶。 “他跟被警察逼遷出北京的那個人也算是很親密的朋友,經常一起喫飯什麼的,他就怕警察到時候也會來找他。”劉昭陽安慰朋友,告訴他理論上應該不會波及這麼嚴重。

另一起讓劉昭陽印象深刻的案件,約莫發生在2020年。

“我有一個朋友,現在已經不是朋友了,因爲很久沒有辦法聯繫到,因爲TA(非二元性別者人稱代詞)已經在監獄裏,”劉昭陽以平淡但沉重的口吻道出這段經歷。

劉昭陽口中這位朋友,是位跨性別者。他說,中國很多未成年跨性別者的父母會把小孩送到強制矯正學校,他的朋友自願幫助他們逃離這些學校,“結果被一個跨性別父母發現,他們就打電話給警察,舉報TA聚衆淫亂,然後TA就被抓了,已經被關了兩三年,好像被判五年左右。”

同樣來自臺灣的威利(左)與路易(右),一起在他倆位於廣東深圳的公寓內享用午餐,沙發後面懸掛着象徵同性戀社羣的彩虹旗。(法新社資料圖片)
同樣來自臺灣的威利(左)與路易(右),一起在他倆位於廣東深圳的公寓內享用午餐,沙發後面懸掛着象徵同性戀社羣的彩虹旗。(法新社資料圖片)

不僅性少數本身 中共打壓黑手伸向協助者

劉昭陽朋友的遭遇只是冰山一角。英國《衛報》(The Guardian)1月中報導,已經有不少人因爲試圖協助性少數者逃脫,而被中共當局逮捕的案例。

報導引述一位住在中國南部的29歲跨性別女性梅(Mei,化名音譯)指出,她一位已成年的跨性別友人瑩(Ying,化名音譯)遭家人軟禁,雖能出門上學但自由受限,想逃家去找女友,去年夏天向她求救。

梅向朋友伸出援手,幫瑩把手機藏起來,讓家人無法找到她。但根據報導,瑩的家人最後通報當局,警察透過手機追到梅的住家,以綁架罪行將她逮捕,並找到瑩的藏身之處,把她帶回家。

報導引述梅說,這是她首次被抓,遭訊問超過十小時,但因爲她什麼都不說,警察最後因缺乏證據將她釋放。梅表示,自從她多年前加入一個支持LGBTQ的非正式組織以來,已聽聞超過十起倡議人士遭警方逮捕和訊問的類似案例。

報導引述另一名自我認同爲性別流動的23歲倡議人士方琴(Fangquing,化名音譯)表示,TA曾試圖協助一名家暴受害者,並幫忙以合法方式購買在中國難以取得的荷爾蒙替代療法(HRT)藥物,遭警察強迫承認“販售傷害性藥品”的罪行,被迫流亡海外。

報導引述方琴說,中國正對性少數進行系統性迫害,體制的設計讓當事人既難逃脫,別人也難幫忙。協助性少數家暴受害者逃跑的人,恐面臨被逮捕、強迫認罪的命運,罪名可能包括非法販售藥物、綁架甚至聚衆淫亂;最後一項最重可處五年以下徒刑。

習近平打壓性別運動 性少數越來越難生存

中國1997年將同性戀除罪化,2001年把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名單中移除。往後幾年,中國同志社羣逐漸活躍,“北京同志中心”等性少數倡議組織及校園彩虹社團陸續成立,民間團體也自2009年起,每年舉辦提升性少數能見度的“上海驕傲節”系列活動。

當中國NGO和醞釀中的公民社會都已被消失、媒體環境更加高壓,弱勢社羣感覺,還可以依靠的,或許只剩下相互信任的同伴。圖爲2019 年5月10日,一名學生在北京身披彩虹旗。(法新社圖片)
當中國NGO和醞釀中的公民社會都已被消失、媒體環境更加高壓,弱勢社羣感覺,還可以依靠的,或許只剩下相互信任的同伴。圖爲2019 年5月10日,一名學生在北京身披彩虹旗。(法新社圖片)

可惜好景不長。習近平2012年上臺後,陸續傳出多起同志朋友或組織遭打壓事件,造成寒蟬效應。

最引發輿論譁然的案件之一發生在2021年7月,當時十多個校園同志社團微信公衆號一夕間遭移除。隔年5月,兩名清華學生在校園超市內一張桌子上放置十面彩虹旗,並留下“請自取 #PRIDE”文字,就遭校方以“未經批准擅自散發宣傳品”爲由懲處。

著名同志組織似乎也因抵抗不了當局壓力,選擇關門。其中,“上海驕傲節”主辦單位2020年8月宣佈終止未來活動,隔年透露可能活動“太顯眼了、開始真正產生影響,從而引起更多關注;”去年5月,“北京同志中心”也無預警因“不可抗力”因素,宣佈終止營運。本臺近日聯繫這兩個組織的相關負責人,但他們皆婉拒受訪。

臺灣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所長、長年關注中國性少數權益的伍維婷分析,習近平將性別議題,包括跨性別或女性主義議題,通通標籤化爲西方和外來的意識形態,打壓會是無所不在的。

伍維婷說:“那個打壓不僅僅只是政策上的,或者是法律上的,也包括主動的有黨國機器帶頭攻擊或歧視多元性別,所以我會說他是一個全面性的從政治、社會到文化的一個打壓。對於整個中國的性別運動來講,是越來越困難生存一個狀況。”

2021年7月,18箇中國各大學學生和社團運營的LGBTQ+微信公衆號被集體封號。(圖片來源/中國數字時代)
2021年7月,18箇中國各大學學生和社團運營的LGBTQ+微信公衆號被集體封號。(圖片來源/中國數字時代)

伍維婷舉例,中國廣電總局2021年發出“娘炮”禁令,等於連性別特質都不被允許出現在媒體上;當局2022年禁止網路販售跨性別者需要的激素,更是非常嚴重的打壓。

伍維婷解釋,跨性別者需要使用一些激素,以往可在網路上自由購買。但遭全面禁止後,不是每個人都能從醫生那取得,“所以去年其實發生好幾位跨性別者因爲無法取得激素,選擇自殺的案例。”

從上述例子來看,伍維婷說,中共現在連跨性別協助者都打壓,她“一點都不意外。”

爲彩虹旗起身抵抗 終被威權體制吞噬

面對中共對性少數族羣加大打壓,也曾有人起身抵抗。 2022年清華彩虹旗事件的當事人、自我認同分別爲女同志和酷兒的黃同學與李同學,就是其中兩位。

黃李兩人因不服只因擺放彩虹旗就遭校方處分,一路向上申訴;從清華校方、北京市教委再到教育部,都收到維持原處分或駁回行政覆議的令人失望答案。但她們拒絕放棄,去年2月改走法律途徑,狀告教育部,引發不小關注。

勇敢挑戰僵化威權體制的兩人,後來結果如何?

黃李的友人蘇瑋(化名)接受本臺記者電訪表示,就她所知,兩人去年2月向北京一中院提出訴訟,同年5月24日才收到“口頭”通知不予立案。 “他說不給立案的緣由是最高法的某個解釋,然後那個解釋有很多條,其中有關的是一個跟國家安全相關的條目,因爲其他條目都不可能適用,就覺得很荒謬。”

一中院那喫了閉門羹,兩人只剩兩個選項,不是向更高級的法院提起重新開始立案,就是向檢察院投訴。蘇瑋說,她們選了前者,但去年6月14日到北京高院,仍在現場被告知不受理。

蘇瑋不滿地表示,任何情況下不予立案,都應該有書面裁定,“但是沒有書面裁定,也就相當沒有辦法再根據這個做太大的文章。” 記者詢問,這樣是不是等於走進死衚衕,無法再有進一步行動? “對,”蘇瑋回覆,語氣中流露出無力和無奈。

彩虹旗事件前,黃同學本來計劃畢業後移民海外,透過網路參與中國內部行動。但蘇瑋透露,因爲被校方處分,加上經濟因素,黃同學未能如願出國,去年6月畢業至今仍然待業中。

選擇與當局對抗,也讓黃李遭到鎖定。蘇瑋說,去年3月,兩人的一位跨性別友人自殺,她們買了花去當事人宿舍樓下悼念,但可能因爲曾在微信討論過,現場出現幾十名便衣警察將她們圍住。這起事件讓黃同學心有餘悸,仍未向家人出櫃的她,近期選擇與一位重視性少數權益的“直男”結婚,只爲確保哪天被抓能有人幫忙。

蘇瑋說:“主要是因爲結婚了的話,比如說你的伴侶就可以幫你請律師之類的,因爲有這個直系親屬的關係,如果你被抓了,他也有更直接的辦法援助你。 ”

經歷過申訴無門的失落、被當局鎖定的膽戰心驚,若重新來過,黃李還會在2022年5月那天擺放彩虹旗嗎?蘇瑋坦言,可能有更好的方式來做,因爲兩人當時並不知道放置的地方有監控。

但蘇瑋認爲,黃李兩人“讓大家意識到這個環境有多糟糕,就是一種(性少數權益)倒退的標誌,也讓大家意識到,這一些不公平的事,其實還是可以選擇法律的渠道。”

2015年11月24日,廣州中山大學秋白(中)因爲大學教材中將同性戀者描述爲“心理障礙”,提吿中國教育部並獲得立案,雖然一審和二審均以敗訴告終,但她的行動得到了許多支持,也吸引了諸多媒體報導。(法新社圖片)
2015年11月24日,廣州中山大學秋白(中)因爲大學教材中將同性戀者描述爲“心理障礙”,提吿中國教育部並獲得立案,雖然一審和二審均以敗訴告終,但她的行動得到了許多支持,也吸引了諸多媒體報導。(法新社圖片)

中國人口衰退 打壓性少數是爲“催生”?

爲何習近平要打壓性少數?部分分析認爲,是因爲習近平遵循儒家思想,把同性戀、同性婚姻視爲西方產物。但浩浩覺得,可能也與中國人口衰退、政府急催生有關。

“現在就是中國年輕人都不太生小孩,生育率斷崖式下跌,那人口都沒有了,他沒辦法割韭菜,紅利也沒有了,他們也實在沒有辦法,所以想盡各種辦法讓你去生小孩...可是大家都不搭理,”浩浩說。

浩浩表示,中國零零後很做自己,就是不結婚、不買房、不繳醫保、不工作,就是在家躺平,政府來罵也沒用,拿他們沒轍。 “所以在這個(性少數)羣體,他也是能打壓就打壓,他還是希望你生小孩,繁衍後代。”

中國2015年宣佈廢止執行30多年的一胎化政策,隔年實施二孩政策,2021年加碼至三孩,以挽救下滑的出生率。但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最新數字,2023全國人口14億967萬人,比2022年末減少208萬人,人口連續2年負成長。

劉昭陽則認爲,當局禁止同志活動,不是說刻意打壓同性戀,“而是說他要禁止一切的集會、一切的遊行,不管你是驕傲遊行也好,還是其它抗議政府的。” 他說,中共是要把一切有可能顛覆國家政權的空間減少爲零,“他就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原來的空間慢慢的去限縮。”

不敢奢望結得了婚 只求政府讓人活

僅隔一座海峽的臺灣,今年5月將慶祝同婚合法五週年。談到臺灣友善的同志環境,浩浩難掩羨慕,直呼“我要去臺灣就好了。”

浩浩說,要指望中國像臺灣一樣通過法律認可同婚不太可能。 “我們只能祈求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多的去幹涉你,我們就覺得阿彌陀佛,就覺得很開心的。”他提到,中國以前很開放很包容,不會太去幹涉性少數族羣,那現在是會去幹涉,所以讓人覺得有點無能爲力。

2009年6月13日,在中國首次出現的同志驕傲周活動中,多名同性戀者在上海舉行非正式的婚禮。(路透社資料圖片)
2009年6月13日,在中國首次出現的同志驕傲周活動中,多名同性戀者在上海舉行非正式的婚禮。(路透社資料圖片)

中國性少數族羣頻遭打壓,臺灣是否有協助空間?伍維婷坦承,臺灣沒有難民法,加上兩岸關係非常複雜,如何聲援、或進一步讓中國運動者到臺灣,這取決政府政策,而政府政策奠基於臺灣社會支持與否。就她觀察,若現階段開放中國運動者來臺,“在臺灣社會一定會遇到反彈聲音。”

但她認爲,臺灣與中國公民社會運動者一樣都是在爭取民主、爭取自由,臺灣現階段可以做的是幫助中國性別運動有更多的發聲。 “比如說,我們可以一起去轉發他們的訊息,我們可以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多元性別運動者是如何被打壓。 ”

“目前中國對多元性別議題跟羣體或社會組織的打壓手法,就是要抹去他們曾經存在的所有記憶,”她說。而臺灣的公民社會或人民能協助避免這件事的發生。

記者:徐薇婷    責編:梒青    網編:瑞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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