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的利維坦怪獸虎視眈眈下,中國向何處去?(中)
利維坦是《聖經》裏的怪獸,被西方政治學者用來指代政府的權力。近一年來,中國政府延續習近平掌權之後的一系列做法,在經濟、教育、文化等社會多個層面將政府的控制推向極致,讓人感到一頭權力的利維坦怪獸正在虎視眈眈。那麼習近平到底想幹什麼?在中共十九屆六中全會召開之際,這是縈繞在很多人心中的一個重要的問題。以下是本臺記者王允三集專題報道的第二集。
中產階層的迷茫
這兩場被打壓的工人運動因爲很少有媒體報道而在中國社會影響甚微,但民間仍有不少同情的聲音。
一直在旁觀的某公司法務顧問路青據此認爲,現在中國是官方主導下的左轉,“官方的左翼主張實際是國家主義的左翼,是打動不了底層的老百姓的。” 路青出於安全考慮,要求化名受訪。
年近四十的路青居住在南方準一線大都市,小十萬的年收入讓他舒舒服服地過着中產階層的日子。因爲受家庭的影響,路青一向關注政治正義、民主轉型的話題。他對身邊中產階層的朋友頗有些不滿,認爲他們過於犬儒,對國家政治漠不關心。
去年新冠疫情期間,武漢的李文亮等醫生站出來向外透露疫情真相,卻讓路青對這個階層有些刮目相看。他認爲這種行爲庶幾相當於在抗命了,“這是一種專業上的自信,這就是現代性導致的社會管控和社會統治中的國家力量的削弱。”
但路青仍然不看好中產階層的處境,“我有一些同學前幾年還是賺了一些錢,但這幾年都虧得差不多了。我們這一代的很多同齡人,他們都陷入了一種階層的內卷和剿殺的爭奪戰,他們都非常迷茫。”
當前中國社會各方面加強控制,不少行業的前景暗淡,似乎在加劇這種迷茫。路青對朋友們更多是勸告,他通常的說辭是,“中國社會的和平轉型、民主轉型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它一定會陷入類似拉美的動盪。如果會陷入這種動盪,你難道不應該把負債率降下來,把資產配置在海外嗎?”
同性戀肖先生的壓抑
相比於中產階層羣體對小家庭的焦慮,大學畢業才一年的“肖先生”感覺到的更多是作爲性少數羣體的壓抑。
“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和周邊學校的LGBT社團還可以在5月17日世界不再恐同日公開辦活動,但是到後來慢慢就不行了,出現了彩虹旗被搶奪、活動被驅散的現象,”不願透露真實姓名的肖先生這樣向記者描述說。再後來,他所在的大學校方有意識摸排性少數人羣身份和政治傾向,讓他一度分外緊張。
但從今年開始,對性少數人羣的打壓明顯加劇。在整治文藝界的過程中,官媒多次痛批文藝界“娘炮形象”,這對一般性少數民衆而言或許還有些遙遠。肖先生更直接的體驗是,當局現在公開把耽美(表現男性同性戀情感生活的小說等作品)當作不良文化來反對。今年7月份,中國高校各LGBT學生社團及相關社會組織所屬的微信公衆號賬號更是被集中屏蔽使用。
肖先生認爲這種變化和今年新出臺的三胎政策有關,“應該和想鼓勵生育的政策是有關係的,當局把性少數羣體看作降低生育率的一個消極因素。”
但政治因素也滲入了對性少數羣體的壓制。@子午俠士和@性少數走飯等有民粹傾向的微博大V點名校園裏的同性戀組織和女權組織,稱這些組織不少經費是來自境外,日常活動煽動性別對立、危害國家安全。
肖先生在同性戀羣體常用的社交軟件Blued上轉發了一條暗喻六四學運的動態就被封號了,給他在圈內交友帶來很大的不便。
“現在大陸LGBT羣體生存空間的收緊就像你身處一個窄小的密閉空間,牆壁在不斷向裏移動,你感到窒息,極力躲避,卻又無處可逃,”肖先生這樣感嘆說。
不如籠子裏的鳥
但在中國社會,真正連肉身都無處可逃的可能要數異議人士、維權人士羣體。
作爲南方街頭運動發起人之一的袁小華有些自嘲地對記者說,他現在連籠子裏的鳥都不如,更像是籠子裏的豬。
出生於湖南益陽的袁小華2013年在參與街頭運動期間,曾與同道在廣州、深圳等地的鬧市舉牌呼籲民主。他因此以“聚衆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被警方抓捕並在獄中服刑三年後,2016年才獲得釋放。
但出來後,袁小華髮現自己已經無法在廣州待下去,“(廣東警方)就把我趕到了湖南,然後在長沙也遭到逼遷,被迫回到益陽。但益陽這邊又通過房東逼迫我退房,所以也沒有辦法在益陽待,現在就在我們小縣城裏待着。”
袁小華介紹說,中國政府從2013年就開始加緊對異議人士、維權羣體的打壓,“13年的時候就有全國性的一個大搜捕,比較典型的有北京的許志永、丁家喜,南方的郭飛雄、唐荊陵,還有江西的劉萍和魏忠平等人。”
此後的2015年還發生了針對維權律師的“709大抓捕案”,數百名維權律師和維權人士被抓和判刑。2019年又有廈門聚會案,因爲一次討論國家大事的聚會導致許志永、丁家喜等人被捕並且至今仍然在押;以及2020年抓捕向外披露新冠疫情真相的張展、方斌等公民記者案。袁小華說,中國政府近年針對異議人士和維權羣體的打壓和穩控不斷升級。
現居英國的美國人權組織“人道中國”理事王劍虹則感覺今年以來,這種打壓的節奏明顯加快,“像廣州的黃愛忠,四川的陳雲飛、黃曉敏等這些長期維權的人士在很快的節奏之下就被抓捕,沒有音訊,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被抓,就一個個被關進了小監獄。”
王劍虹最近關注的焦點是仍在獄中的張展。現年37歲的張展去年5月份在武漢被警方抓捕後不久,她就在看守所開始了絕食抗爭。經過一年多的絕食,到今年八月,張展近一米八的身高,體重只有40公斤,曾一度被獄方送醫救治。
王劍虹現在每天都在推特上或異議人士關注羣組裏發佈有關張展的信息。她的文字就像一聲聲呼喚,要拉住一個正在走向盡頭的生命,“虛弱的張展用生命發出了最強烈的抗議!我們能爲改善張展獄中處境做點什麼?”
“紅色信念”
在上海監獄裏日漸消瘦的女子張展的生命似乎只是紅色中國的一粒塵埃。此時真正能在中國翻起巨浪的是像孟晚舟這樣被中國媒體視爲對抗美國的“民族英雄”。
9月25日晚,已經向美國政府承認誤導金融機構的華爲集團副董事長、首席財務官孟晚舟,在被加拿大政府拘押超過一千天後,從溫哥華乘中國政府包機抵達深圳機場。面對機場歡迎人羣揮舞的一片小國旗,還有些驚魂未定的她飽含深情地說,“有五星紅旗的地方,就有信念的燈塔。如果信念有顏色,那一定是中國紅。”
孟晚舟身後的華爲集團仍在美國的技術制裁中苦苦掙扎,反而受到中國政府的力撐。她的一句“紅色信念”卻襯托出其他大型民營企業在中國的尷尬處境。
八月中旬,習近平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的會議上提出要實現“共同富裕”,並強調要把“第三次分配”作爲調節收入分配的手段。很快,阿里巴巴和騰訊先後宣佈分別投入一千億元人民幣做社會公益,拼多多等企業也緊隨其後。這些正處於中國政府監管風頭上的企業的做法被外界認爲是在共同富裕口號下的道德逼捐。
但這些民營企業與政府尷尬的“配合”卻愈加凸顯出它們接連遭受政府管控的窘境。去年底以來,中國政府已經對平臺經濟、教育培訓、信息安全等領域的企業採取了多種監管措施。
去年11月,阿里巴巴旗下的螞蟻集團原定在香港和上海同步上市被中國金融監管機構突然叫停;今年6月底,網約車服務商“滴滴出行”剛剛在美國公開募股兩天,就被中國網絡監管部門宣佈違法收集個人信息,強行下架其手機應用程序;9月,中國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又宣佈對虎牙與鬥魚合併、百度收購歡聚集團等11起經營者集中案進行反壟斷調查。
這些似乎都還無法滿足中國政府管控民營企業的“胃口”。9月底,在習近平的授意之下,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又開始着手對25家國有銀行、投資基金和金融監管機構進行審查,看它們是否與近來被高度監管的大型民營企業過從甚密,讓後者從中得利。美國《華爾街日報》將此次行動稱爲習近平掌權以來對單一領域最廣泛的一次審查。
中國政府多次澄清,種種這些監管措施是爲了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秩序,以及保障數據安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也在八月底轉變口風,表示要監管與發展並重。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劉鶴更在九月初表示,要大力支持民營企業發展。
但這些說法都無法消除去除市場的擔憂情緒,受到嚴格監管的各家民營巨頭市值接連蒸發。阿里巴巴在美國上市的股票市值自去年10月以來已經減少了4000多億美元;騰訊公司的市值從今年2月的歷史最高值直線下落,蒸發超過三千億美元;滴滴的市值也已損失370億美元,超過其價值的40%。
記者:王允 責編:申鏵 網編:洪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