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會”後訪“六四”難屬:公開信杳無迴音


2014.03.18
201006042317china2.jpg 圖片:張先玲等“六四”難屬萬安公墓祭奠死難亡靈。(參與網)

*張先玲:“兩會”閉幕,官方對“六四”難屬聯名公開信無任何反應*

2014年中國的全國政協和全國人大“兩會”已經先後於3月12日、13日在北京閉幕。

今年“兩會”召開之前的2月28日,八九“六四”難屬羣體“天安門母親”發表了“致十二屆全國人大、全國政協的公開信”,表達難屬們在八九“六四”25週年即將到來時的心情,要求兩會與會者彌補以往的錯失,把“六四”問題提到大會討論。128位“六四”遇難者家屬和“六四”傷殘者聯署簽名,並另附了35位已故難屬的名字。

參加公開信聯署的難屬張先玲女士的兒子王楠1989年19歲,是北京月壇中學高二學生。王楠在“六四”屠殺中遇難。“兩會”閉幕時,我通過越洋電話採訪了張先玲女士。

主持人:“難屬們的公開信發表到現在已經十多天過去,‘兩會’有關方面有沒有給你們任何回覆?有沒有什麼反應?”

張先玲:“任何官方的反應都沒有,也沒有任何本質上的改變。但是有一點細節上的改變,就是每年‘兩會’他們或者是叫我被旅遊,或者是看着我。有些難屬是有時候(被)看,有時候不看。原來‘兩會’期間我到哪兒都跟着,出門要坐他們的車,今年沒有。我想也許他們會監視,但是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有覺察。應該說也算是個小小的進步吧,雖然只是形式上的進步,不是本質上的進步。我常常跟他們講‘我們是守法公民,我們是優秀的公民哪,你們監視我們是違法違憲’。

今年他們沒有看我。據我知道,也沒有看別的人。但是他們每個人都找了一下,問問‘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活動’之類的話。他們問我‘有什麼活動?’我說‘我們的要求和想法都寫在公開信上’。我給了警察一份。我說‘你拿去,給你的上級看,就可以了’。我說‘你們也沒有權力來知道我有什麼想法、什麼活動。我有什麼想法或有什麼活動,我也沒什麼義務告訴你們’我說‘這個(公開信)裏面寫的很清楚,你們拿去看吧!’

*張先玲女士宣讀“六四”難屬致十二屆全國人大、全國政協的公開信*

天安門母親致十二屆全國人大全國政協的公開信——

你們不提“六四”,你們流失了什麼?流失了道義,流失了良知

尊敬的全國人大代表:
尊敬的全國政協委員:

一年一度的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又要召開大會了,今年正好遇上“六四”大屠殺二十五週年。我們作爲“六四”慘案的死難者親屬——天安門母親,將打起精神,拭目以待,看看這一屆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將有何作爲,能否彌補以往的錯失,果斷地把“六四”問題提到大會討論;能不能作出決定並不要緊,大家議論紛紛就是一個進步。

在以往的二十四年中,我們天安門母親櫛風沐雨,篳路藍縷,不氣餒、不放棄,已先後尋訪到了202位“六四”死難者。但是隨着歲月的流逝,在我們這個母親羣體中,至今已有35位同難者倒下了。他(她)們直到臨終仍然忘不了、放不下已先於他(她)們離去的被害親人。

逝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力!

最近,我們天安門母親分三路走訪了外地特別是邊遠地區的一些難友,訪問歸來者深有感觸。其中,有一位被訪難友語重心長地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這二十五年來,日日想,天天盼,兒子卻再也回不來了。但至少應該給我們一個真相,一個事實,一個昭示天下的認錯!但至今都沒有看到任何希望,難道讓我們帶着這種絕望離開人世嗎?這種絕望、等待已折磨我們二十五年了!真相只有一個,偌大的北京,有千千萬萬人親眼目睹了一切!全世界人民也都瞭解這一切!二十五年了,那些直到今天都還不願也不敢承認事實的人,纔是最懦弱、最愚蠢的!”

千言萬語,就是這麼幾句話。“二十五年來,至少應該給我們一個真相,一個事實,一個昭示天下的認錯!”在這裏我們特地重複引述這幾句話,是爲了讓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都能聽清楚這位受訪的“六四”難屬說了些什麼!

我們在去年“兩代會”期間曾就如何解決“六四”問題提出這樣的疑問:“這是我們的一個希望,但願它不再成爲一次絕望”。後來到了“六四”時期,我們經反覆考量,作出了這樣的回答:“‘希望’已漸漸消失,‘絕望’正漸漸逼近。”今天呢?我們依然看不到一點希望。那些不願也不敢承認事實的人,確確實實是最懦弱、最愚蠢的!

在二十年前,江澤民不說“六四”,好像“六四”不存在;十年前,胡錦濤不說“六四”,好像“六四”也不存在;今天,新的領導人上臺了,也不說“六四”,好像“六四”越走越遠,已經望不到影兒了。

這長長的二十五年,你們不提“六四”,你們流失了什麼?你們流失了道義,流失了良知,流失了執政的合法性。

世界上,一個人說你無道義、無良知,你可以說此人瞎說;兩個人說同樣的話,你還可以說不可信;三個人、四個人說同樣的話,你心裏就會打鼓;很多人都說同樣的話,甚至還有人連說都懶得說,只是像潮水般地往國外湧,那就說明無人相信你了,你就只剩下了懦弱、愚蠢。你說你經濟發展到世界第二,再過幾年就世界第一,但你剩下的仍然只是懦弱、愚蠢。

而我們呢?儘管在四分之一個世紀裏,我們失去了很多很多。我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幸福,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和權利。但是,我們保存了道義,保存了良知,保存了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真相、賠償、問責這三項是我們天安門母親羣體的一貫訴求,它們將隨着道義、良知一起保持下去,直至最後實現的一天。

世上事,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得沿着道義、良知走下去;你唱着反調,你倒退着走;你能唱多久,能走多遠?這還是一個疑問。

尊敬的全國人大代表,尊敬的全國政協委員,以及尊敬的國家領導人,請你們三思,再三思!

張先玲(說明):“下面就是簽名的人(名單),一共128人。包括(這些年)死去的(難屬)35個(人的名字),加在一起那就是163個人。”

(讀):“2014年2月28日。”

張先玲女士感慨:“歲月不饒人哪!我現在確實覺得老了。不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還有思維,都在老化。我那個時候才52歲,現在都77歲了。”

*八九“六四”簡介*

現在我們再簡要回顧一下1989年發生在中國的歷史大事件。

1989年4月15日,被迫辭職已離任的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逝世。隨後,北京爆發了以學生爲先導,繼而社會各階層陸續加入的“反腐敗、爭民主”的請願遊行。

以下第一段是我當時在街頭採錄的——

(當時現場錄音剪輯片段,呼喊聲)“耀邦不朽!”“言論自由!”“解除報禁!”“要求清除腐敗!”“剷除官倒!”“保障人權!”

從4月中旬到5月,先在北京,後在中國各地,遊行規模越來越大,社會各階層陸續加入。5月20日,中國當局在北京部分地區實行戒嚴。6月3日夜裏,戒嚴部隊動用坦克和機槍在北京街頭殺戮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

以下一段是北京街頭戒嚴部隊的槍聲和民衆的喊聲——

(現場錄音剪輯)

(女)“快,快!近一點兒!快一點兒!”
(男)“板車,板車!”
(槍聲,另男)“錄下來這暴行!”
(女)“救-護-車!快!救護車!救-護-車!”
(男)“一個小女孩躺在了坦克底下,北大一個助教,背後中了一彈,鮮血……全身流滿了鮮血,躺在了地上,然後我們去救的時候,他們還朝我們開槍!”
(槍聲,喊聲)

在6月3日夜裏、6月4日清晨,以及隨後的幾天裏,到底有多少人遇難,多少人受傷,時至今日,中國當局一直沒有公佈確切的數字和名單。

*“‘六四’難屬羣體”——“‘天安門母親’羣體”*

北京的丁子霖女士原是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她的先生蔣培坤是這個系的教授。1989年6月3日夜裏,他們17歲的兒子蔣捷連,在北京木樨地被戒嚴部隊槍殺。

1991年,丁子霖女士在接受外國記者採訪的時候,首先站出來公開了兒子遇難的經過,隨後開始尋訪“六四”遇難者家屬和傷殘者。到目前,丁子霖和幾位難屬一起,已經尋訪到202位“六四”遇難者的家屬和七十多位傷殘者。他們組成的羣體被稱爲“‘六四’難屬羣體”或“‘天安門母親’羣體”。

*丁子霖:當局對公開信沒有任何迴音*

今年的北京時間3月12日晚上,中國全國政協大會已經閉幕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在北京的丁子霖女士。電話信號不好。

丁子霖:“喂。”

主持人:“喂。喂!”
丁子霖:“又聽不清了。”

主持人:“現在看來……”
丁子霖:“現在又不行了。”

主持人:“我想知道這個公開信發出到現在 ,‘兩會’已經進入閉幕的階段了,有沒有什麼迴音?”

丁子霖:“沒有。沒有任何迴音。你這樣子吧,我們已經讓尤維潔接替了,你就給尤維潔打吧。我今天一天非常非常疲勞,你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腳抽筋,貼好了膏藥,我今天真的說不動話了。 你就給尤維潔打吧,她畢竟六十歲,至少比我年輕將近二十歲。再說現在她是負責人,給她打比較合適。”

主持人:“好的。丁老師多保重!再見!”

*尤維潔:反感每年“兩會”派出所、分局來打招呼*

“六四”難屬尤維潔的先生楊明湖1989年42歲,在中國貿促會工作。楊明湖先生於“六四”屠殺中遇難。北京時間今年3月12日晚,我撥通了尤維潔女士的電話。

主持人:“‘兩會’之前看到難屬們聯名寫的公開信。現在‘兩會’已經有閉幕式,我不知道有關方面對難屬羣體有沒有作出什麼反應?”

尤維潔:“現在好像跟往年也差不了多少。我們也是挺期望新的領導上臺應該有一套新政的方式,原來我還有期望他們會不會關注我們。其實‘兩會’的時候還是……不管怎麼樣,比如對於我,我們這兒的派出所、東城分局的人來跟我打了一個招呼‘說一下你最近有什麼活動?’或者‘你上班的時候需要不需要有人送?’這些我都拒絕了。其它的好像沒有。其實我是希望你開‘兩會’,作爲我是一個公民的話,我可以關注‘兩會’開會的內容什麼的,沒必要把我們當成一個……好像我們會要去做什麼不利於‘兩會’的事情這樣的人來對待我們。其實每年他們這樣做,我心裏是挺反感這樣子的。”

*尤維潔:2013年分三路小組看望外地難屬*

主持人:“每年‘兩會’召開前,近年來一次一次聯名致信‘兩會’,今年您覺得聯署時您的心情有什麼和往年不同嗎?”

尤維潔:“當然了,我覺得今年都25年了,今年我們的(公開信)內容裏講到了,我們在去年分成三路小組去看外地的難屬。因爲這麼多年我們也沒去看望過他們,想想都已經25年了,也不知道他們在外地生活的怎麼樣。因爲畢竟我們在北京的難屬比較集中,大家還是有見面機會的。每年我們春節之前都有一個聚會,大家見見面。畢竟這件事情,每個人心裏都記掛着。但是外地的難屬不同了,他們是分散在各個城市各個地方。25年來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生活得怎麼樣,所以去年就給他們做了採訪,看望他們一下。”

*尤維潔:大學生在街上,或因穿北京大學背心就被打死,只有納粹這麼幹*

尤維潔:“哎呀,反正我覺得很有感觸。尤其看到一些在農村的老人,他們的生活……你想,有很多老人舉全家之力去供這個孩子讀書啊,我們看到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當年孩子已經研究生畢業了,已經給他分了工作了,分到廣州。他是人民大學的,只不過他還沒有離開學校。就是因爲在大街上,在長安街上就被打死了。你說,作爲他們家來講唯一一個這麼樣的孩子,被打死了!實在是太殘忍了!

還有例如,我見到一個外地人,他的孩子是北京大學的學生,他只是騎車去找同學,騎車到復興門那個地方,軍人就看他穿着一件北京大學的背心,他也沒有任何的暴力行爲,什麼行爲都沒有,就是因爲一個背心,把他給打死了。這件事情我實在是不能理解,因爲我覺得這樣的事情只有希特勒、納粹分子才這麼幹哪!自己的國家、自己的軍隊怎麼能夠對自己的百姓或者是孩子,他才19歲的孩子就給打死了。這些我真的不理解。”

*尤維潔:25年未解決此事,心情沉重。希望國家正視、承認事實*

尤維潔:“到今年25年一直沒有解決這件事,而且我們去年又做了看望外地人(難屬),其實我們心裏真是很沉重。希望這個國家要正視這個事情,要想一想我們這些失去孩子的母親、父親們,他們心裏多沉重啊!他們說‘我們真的是不甘心啊,就這樣而且是無聲無息的,國家不解決。我們心裏的確很沉重’。

我們今年給‘兩會’的信裏也講到了,我們到現在還看不到一點希望,政府到現在也不敢承認這個事實,我們年復一年在說,讓我們說的都覺得還有什麼可說的,該說的我們都說了,希望這個國家來正視這件事情。”

*尤維潔回憶先生楊明湖八九“六四”遇難經過*

我們當時問“天安門廣場的學生怎麼樣?”——

尤維潔:“我的先生楊明湖‘文化大革命’時正好是老高三畢業。他在‘文革’期間也沒有放棄,一直在跟老教育家陳翰笙學外語,直到後來恢復高考,他參加高考,進清華大學分校學機械。他考大學時已經32歲,大學畢業36歲。

我跟他結婚時他36歲,我30歲。我生我孩子時31歲,我跟我先生共同生活了六年。1989年時他正好42歲,我的孩子還不到5歲。

當時楊明湖在中國貿易促進委員會工作。‘五一’時他出差不在北京,十幾號纔回到北京。

到6月3日晚上,因爲我睡覺睡得比較晚,他先睡覺的。等到他半夜起來的時候,我睡着了,我沒有聽見槍聲,他聽見了。他就叫我說‘快點起來,外面開槍了’我們聽見樓下有人說話,我們倆人就下去了。樓下人說,他們從西單回來,就看見地上一灘一灘的血,他們挺害怕的,就沒敢去天安門廣場。所以我們當時問‘天安門廣場的學生怎麼樣?’他們說不知道。(我丈夫)他說想去看一看,就騎車走了。”

從公安部出來的軍隊開着槍往外衝,還有被刺刀捅死的人——

尤維潔:“可能3點多的時候,我聽見槍聲。因爲我一直在馬路上沒回家。估計那時3點鐘左右,因爲他1點多走的。3點多聽到一陣槍聲,估計他那階段正好走到南池子。(他後來跟我說)他把車停在公安部門口,有個電話亭,他把自行車放在那兒了,然後過馬路,在南池子那兒站着。

他跟我說的是,從公安部出來的軍隊開着槍往外衝。

外面馬路上全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哪!很多人都在那兒。這個軍隊怎麼就可以一邊開槍一邊往外打呢?是打的自己國家的百姓啊!

我到醫院以後,那個送信人跟我說,他當時在醫院裏看見……我現在也記不清楚(說的)是平板車把他們拉過來的還是一個麪包車把他們拉過來的,說這個車裏一共拉了七個人,五個人是死的。只有兩個人是活的,其中就有楊明湖,還有一個是煤炭部的。煤炭部的這個人其實我們到現在沒找到他。就是這個送信的人跟我講的,說這個煤炭部的人就到地下室送到急診室的時候,就死了,他死之前說了一句‘我是煤炭部的’。

他說他是被刺刀捅到後心死的。這也是讓我非常震驚的一件事。我覺得子彈是不長眼的,打到誰是誰,可是刺刀是人去用刺刀捅下去的。用刺刀去捅人,我是無法去接受自己國家的軍隊對自己的老百姓下這麼大的狠手。而且不只是他。

這次我們到外地去採訪時,還有一個叫吳國鋒的,丁老師在‘六四’訪談錄裏也講到這個人。這個孩子被子彈打完以後,看他沒有死,因爲他手裏帶着照相機,軍隊要搶他的照相機,要奪這個照相機的時候,用刺刀捅到他下腹部的地方。”

楊明湖被打到膀胱,骨盆粉碎性骨折,送醫兩天後死去——

我的先生楊明湖後來在醫院裏活了兩天,就死了。”

主持人:“那您後來又和他見面,去醫院,那時什麼時間?”

尤維潔:“是第二天早晨。我一看他早晨沒有回來,就在馬路上等他,我也不知道到哪兒去找他。我上樓的時候就碰見一個送信人,從樓上下來。他跟我說我家裏門沒鎖,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沒鎖門就下樓了。他說,他進屋一看一個孩子在屋裏睡覺,家裏沒有人,他就下來了,在樓梯上碰見我。他問我‘你是不是尤維潔?’我說‘是’。他說,是楊明湖讓他來給我送信的,說他受傷了,在同仁醫院。他說‘你也不要緊張,去看看就行’。當時他說只送了兩個(人的信),一個是北京大學的一個老師,還有就是楊明湖。他跟我說,他們家他是獨生子,所以他的父母對他也很擔心,他當時在同仁醫院的門口,看見以後就幫助搶救這些受傷的人。

我知道以後就到醫院去了。我看到在急診室裏,好多渾身是血的傷者。我就問護士‘有沒有一個叫楊明湖的人?她說‘沒有’。後來我想,可能他在手術室。我又到手術室去找,在門口等。

等到快10點了,他才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當時他是很清醒的,他跟我說,對不起我,說了幾句話。醫生跟我說‘你不要讓他再說了,因爲他剛剛做完手術’醫生跟我講‘打的是膀胱,膀胱給修補了。骨盆是粉碎性的骨折,沒辦法給他做手術’。

我當時非常天真,我覺得骨折長長就好了。其實我真的不理解,粉碎性骨折是什麼一個狀況。其實非常非常的嚴重,如果他活着,他是永遠站不起來的一個人。而且,他是一邊給他輸血一邊往外流血。他的血管沒找到,就等於是給他輸進去多少流多少。結果他是腹腔感染導致胸腔感染之後去世。

去世是6月6日早晨八點。醫生跟我說‘他血壓沒有了’。我真的是……當時那個情景就一直在我腦子裏,真的是忘不掉。醫生拿一個刀子去割他腿上的血管,血管裏一滴血流都不出來,所以醫生當時就跟我說,說‘他不行了’。他當時知道自己血壓沒有以後,他馬上就昏過去了。在這之前,他一直在堅強挺着自己,一直在大喘氣,求生的願望非常強。但是他知道、明白自己不行了,這才昏過去的,就死了。”

*黃金平:堅持。我們是人不是動物,有思想有語言功能,不能不說*

我又通過越洋電話採訪了“六四”難屬黃金平。

主持人:“請問今年有關難屬聯署的公開信,無論是您個人的心情還是其他難屬,今年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黃金平:“就是堅持。我們是人,我們不是動物,我們有思想,有語言功能,不能不說。”

電話信號越來越差。

黃金平:“今年已經25年了,我覺得應該重視這個事情,誰都不要回避了。對我們這些親身經過這個事情的人來說,其實就像昨天。每時每刻在我們心裏,想起來都是痛。”

*黃金平:憶先生楊燕聲遇難,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真是法西斯!”

黃金平女士回憶八九“六四”,他的先生在《體育報》社工作的當時30歲的楊燕聲遇難經過。因爲電話信號太差,聽不清,這裏播放一段2010年黃金平女士接受我採訪的錄音。

黃金平:“(1989年)6月4日我要參加考試,我們就睡得比較早。把窗戶都關了,那時孩子一歲多,家裏就那一間屋子,關了窗子也就什麼都沒聽到。

是鄰居敲門,說‘燕聲,燕聲,快點!快點!他們開槍了!’,我們倆‘噌’就起來了。因爲是樓房合居(單元),我們就跑出來。他就給我們講‘開槍了,坦克壓人’,怎麼怎麼着了,我聽到他(楊燕聲)說‘真是法西斯’。這是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還在聽,再回頭找他,就沒有了。但我當時也沒在意。

他是6月4日早晨五、六點鐘出去的。七點多鐘,他們《體育報》社就來了一個人,告訴我是(他在)協和醫院,可能當時接電話的人沒聽清楚。是北京醫院的人打來的。他中槍的時候能說話,說‘我是《體育報》社的叫楊燕聲’,說完以後就昏迷過去了。

我騎自行車趕緊就奔協和醫院。那兒有好多人,根本就不讓進了。我說‘我跪下求你們讓我進去!因爲我愛人在裏邊。’旁邊很多人幫我說話,我就進去了。找,找,沒有。他們說有的人直接送太平間了。

我就去太平間找。當時有個本院記者要照相。他說‘你跟着我,你別害怕’我就揪着他後衣服跟他進去了。當時看到三摞(屍體),沒有他。我又到同仁醫院,邊走邊有開槍的。我騎自行車,也不怕了,我就瘋了似的。到同仁醫院找,也沒有。回到家裏又等消息,也沒有,然後就到處找。

又到天安門問部隊‘你們怎麼開槍了?’他們說‘不是我們,我們是剛換的班,前邊的人已經走了。’

第二天我一想,因爲我在單位上班,我丈夫知道我單位電話,他在哪兒一定會給我打電話。我就在單位等電話。跟(他工作的)《體育報》社聯繫,我們派出幾撥人去找,包括我姐姐。最後是在北京醫院找到的。

北京醫院的大夫把他送到北京醫院手術室。說‘你們趕緊搶救,我去喫早點’。等他喫完早點回來,說‘我看一下我救的這個人’,手術室的大夫告訴救他的那個北京醫院的大夫說‘這個人(楊燕聲)已經去世了。’”

*黃金平:楊燕聲爲救人站起來,“開花彈”擊中,在體內爆炸身亡*

黃金平:“ 救他的那個北京醫院的大夫給我講這個經過,說他們一起看見軍車來了,都趴下了,那兒開槍嘛。前邊有一個人說‘救命啊,救命,我受傷了’。別人沒有站起來,(我丈夫)他站起來了,槍就打中了他。 等到軍車開過以後,有一個板車過來了,就把他擱在那上邊,他中彈後很艱難地說出來‘我叫楊燕聲,《體育報》社’。昏迷以後,拉到北京醫院直接送手術室,說‘趕緊搶救’。打開他的肝部一看中彈了,當時一打開,‘啪’的那血就噴出來了,說他中的子彈就是‘開花彈’

(國際禁用的‘達姆彈’,在人體內爆炸)在體內開花了。

他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真是法西斯!’,他留給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是《體育報》社的,我叫楊燕聲。’。”

*黃金平:說出真相、拒絕遺忘,永遠不會淡化忘掉,肯定不會的*

今年‘兩會’閉幕時,黃金平女士說:“我覺得政府一直說‘和諧社會’,說‘法制社會’, 事實情況呢?公民走在大街上,你就把他打死了,而且我愛人他是爲了救人。不管怎麼樣,你是中國人民的軍隊,你是保家衛國的,怎麼能拿起槍來向老百姓開槍呢?

我們要說出真相,拒絕遺忘,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到底有多少死難者?到底是誰下的命令?……這個事情你不說出來,永遠也不可能淡化、把它忘掉。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以上自由亞洲電臺“心靈之旅”訪談節目由張敏在美國首都華盛頓採訪編輯、主持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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