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放《河殤》片段 再現當年思考——美“波托馬克河文化沙龍”首次活動紀實(一)-RFA張敏


2017.03.06
1 蘇曉康在波托馬克河文化沙龍就《河殤》答問(主辦者提供)

自由亞洲電臺“心靈之旅”節目主持人張敏採訪報道2017,03,04)
*美國華府地區“波托馬克河文化沙龍”中國學人重看《河殤》,作者蘇曉康現場答問*
2月25日旅居美國首都華盛頓地區的一些中國學人舉行了“波托馬克河文化沙龍”的第一次活動。五十多人到會。
會上回放了將近三十年前在中國大陸曾經引起轟動效應、激發海內外華人深入思考“中國向何處去?”的六集電視政論片《河殤》的片段。邀請《河殤》的總撰稿人之一、流亡美國的作家蘇曉康先生到會,就河殤當年的創作、影響,及其後命運發表演講,並現場回答問題。
《河殤》創作於三十年前,由蘇曉康、王魯湘任總撰稿人,參與撰稿者還有謝選駿、遠志明和張鋼。導演夏駿。
《河殤》在1989之前一年由中國中央電視臺公映並重播。《河殤》反思中國文化,追尋普世“藍色文明”,引發各界人士思考和一些爭論。
關於《河殤》,現在的年輕人所知不多。在將近三十年後的今天,回放和討論這部政論片有什麼意義嗎?
我帶着錄音機,走進“波托馬克河文化沙龍”會場。以下請聽現場錄音剪輯,今天播送第一部分:回放《河殤》片段,再現當年思考。

*李恆青: 這個沙龍的關注點是文化、中國文化,希望縱覽古今、交流研究,共建精神家園*
主辦方李恆青先生作開場白。
李恆青:“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們‘波多馬克河(Potomac River)文化沙龍’,這是第一次。這個沙龍的關注點是文化、中國文化。希望這個沙龍能夠成爲一箇中國學人週末聚會,談天說地、縱覽古今的場所、交流研究的論壇,建成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
(掌聲)

*任強:《河殤》對中國社會文化政治的影響及其後命運,註定在紀錄片史上獨一無二*
主持者任強先生說:“有幸請到蘇曉康先生……(掌聲)……來和我們一起重新看一下《河殤》。《河殤》共六集,我們這次只放第一集《尋夢》。
《河殤》這部影片當時對中國社會、文化和政治的影響,以及它以後的命運……我覺得《河殤》這部影片在中國紀錄片史上註定了它也是獨一無二的。”

現場播放:第一集:尋夢(撰稿:蘇曉康 ;電視片解說:張家聲)


(獨唱,陝北民歌《黃河船伕曲》): “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彎?幾十幾道彎上幾十幾隻船?幾十幾隻船上幾十幾根杆,幾十幾個那艄公呦來把船來扳呦? ”

旁白解說張家聲(音):“一九八七年六月十三日,吸引成千上萬中國人的黃河漂流探險傳來凶訊。洛陽和北京兩支黃漂隊都在落加峽下峽翻船遇難。曾經漂過長江虎跳峽的兩位勇士郎寶珞,雷建生也被黃河激流吞沒。國內一時議論紛紛。
據報導,這些青年漂流者是因爲決不讓美國人肯沃倫拿走中國江河的首漂權才鋌而走險的。肯沃倫對此十分不解。他說,你們中國人如果到美國去漂流密西西比河,是不會遭到反對的。
當然,肯沃倫先生永遠無法把眼下的漂流,同一百年前西方列強的炮艦在中國江河裏橫行的歷史聯繫起來。可中國的青年忘不了。
當這些漂流者拋屍黃河的時候,我們是稱道他們有愛國精神呢?還是批評他們的盲目民族情感呢?
無論怎樣,他們把這件事情偏偏做在我們民族的母親河上,悲壯和悲劇都是巨大的。
事情不僅僅只表現在江河漂流上。你看在這些體育競技場上,中國人是多麼狂熱呵。
當五星紅旗升起的時候,大夥都跳,都哭。 如果輸了呢?大夥就罵,就砸,就鬧事。
一個在心理上再也輸不起的民族。
中國女排的姑娘們已經是五聯冠了。壓在她們肩上的是民族和歷史的沉重責任。 假如下一次她們輸了呢?

當然,也有不少人不再爲這些事煩惱。他們匆匆離開祖國,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個究竟。同時,那些散落在外面的遊子們,又紛紛回到祖國來看個究竟。這兩股雙向逆反的風潮又說明了什麼呢?
是近百年來總是被動挨打的歷史造成了我們今天的心態嗎?或者說,是近幾十年來的貧困落後造成的嗎?
或許是這樣,但不完全是。在這些現象背後隱藏著的,是一個民族的心靈在痛苦。它的全部痛苦就在於:文明衰落了。

本世紀初,有個叫陳天華的中國青年,面對當時正處於黑暗中的祖國,在日本蹈海自殺。那時,有幾個中國人能夠理解他呢?
今天,我們回想起這個陳天華,彷彿可以推測他那深刻的絕望,也許正是對文明衰落的一聲微弱的嘆息……
我們再也不能迴避對中國古老文明命運的反思了。
在當今的世界上,面對著西方工業文明的挑戰和全球文化對流的大趨勢,每一個擁有古老文明的民族,都面臨著現實與傳統的嚴重危機。傳統越古老,危機越沉重,危機越沉重,尋根越熱烈。我們中華民族的根在哪裏呢?
大概每一個黃皮膚的中國人都知道一個常識:中華民族是黃河孕育的。
那麼,這條大河是怎樣塑造我們民族性格的呢?它又是怎樣歷史地規定了我們文明命運的呢?這恐怕就不是每個人都認真思考過的了。

這的確是世界上很奇特的一條大河。它從巴顏喀拉山北麓的冰峯雪山中發源,向東流去時經過一座黃土高原以後,就變成了一條黃色的泥河。這條黃河偏偏又孕育了一個黃膚色的民族,這個民族恰恰又把他們最早的祖先叫做黃帝,而在今天的地球上,每五個人中間,就有一個黃帝的子孫。
黃水,黃土,黃種人。這是一種多麼神祕的自然聯繫?它彷彿讓人相信,這個黃色人種的皮膚就是被黃河染成的。
的確,天地間還沒有其他一種自然力量,曾像黃河這樣對塑造華夏文明起著無法估量的作用。關於這一點,我們不必要去作繁瑣的考古論證,只從一個在中國最常見也最受敬畏的偶像上,就能得到印證。
它,幾乎可以說是我們民族的象徵。可是,人們是否想過,華夏民族爲什麼會崇拜這麼一個形像兇暴的怪物呢?恰逢又是一個龍年,對龍神崇拜的研究也熱鬧起來,這無疑也是文化尋根的一種表現。
據說,我們的祖先,從跨天接地的彩虹中,看到有兩個頭的巨蛇從大地吸水的壯麗景象。也有人說,先民們從撕裂雲層的閃電,看到金蛇狂舞伴隨風雨交作。
於是,他們創造了龍的形像。 這是一個典型的大河民族的夢。”

(演播室。採訪學者,談龍神文化)
神話學學者蔡大成先生在片中受訪說:“龍在原始人看來,它是原始人按照特定觀念,有意識的組裝成的,可以說是個組裝件。轉按照什麼樣特定觀念呢?那麼咱們可以分析一下。
比如說這個龍的形象,它是馬的頭,鹿的角,蛇的身,雞的爪。蛇的身,它體現了一種原始人對生命的觀念和看法。
比如說古代人很少看到死的蛇,所以他就認爲,蛇一到歲數大了,年紀老了,蛻一層皮,就年輕了。
雞爪子也是這樣,也是一種生命的符號。老太太到菜市場去挑雞,總是先看看雞的‘距’,雞爪子上有多出來的那個骨頭,她看看那個,如果那個短呢,就嫩。所以可以說,雞爪也是生命的符號。
馬齒也是這樣:一般來說,看看這個馬有多少歲,“幾歲牙口?”
鹿角,更不用說了,每年都要掉一回,然後再重新萌發出鹿茸來。每多一年,就多長出一個叉來。所以一般的獵人一看鹿角有幾個叉,就知道有多少歲。特別是鹿角掉了,象徵着死,又萌發,象徵着生命,又再生。
這樣,可以說,龍在文化的含義中是一種生命的符號”。

在片中接受採訪的《文化哲學》叢書副主編謝選駿先生說:“龍神崇拜,就是讓人去崇拜那種不是人的東西,也就是龍,很奇怪吧。中國的統治者,自命爲人世間最高貴的,甚至於是整個大自然中最高貴的一種存在物,但是他們卻以‘真龍天子’自命,認爲自己是龍的化身。在這裏,我們就找到了一個聯接點,也就是說龍這種自然界的惡勢力的象徵,一種暴君,跟皇帝這種社會世界、人世間的暴君、橫暴者們的相似點。因爲皇帝要把自己打扮成龍,也就是說皇帝要把自己打扮成一種不是人的東西。”

張家聲(音):“總而言之,龍的崇拜,之所以會起源於黃河流域,正是這個大河流域民族對它的生命之河的敬畏。黃河無疑是世界上最暴戾最性任的一條大河。
有人說,在中國文化中有某種寬容惡勢力的成份;也有人說中國民族性格中,有圓滑世故,聽天由命,逆來順受的致命弱點;那麼,這決不是偶然的。對於一個歷史悠久的農業大國來說,農業的命脈正在於水。水卻被龍王主宰著。於是,這個民族愛它也恨它,讚美它也詛咒它。這是一種多麼複雜的感情,就像龍的形像一樣複雜。
於是,中國人也變得複雜起來。一方面,他們要把龍王老子供奉得使它無可挑剔,把它捧上權力的巔峯;另一方面他們又要在豐收鑼鼓敲響的時候,著實地戲弄這老東西一番,出出一年磕頭燒香、誠惶誠恐的惡氣(舞龍的場面)。這真是一種絕妙的中國式的智慧和幽默。在敬畏和戲弄之間,人們獲得了微妙的心理平衡。

正像修築金字塔使埃及人創立了國家一樣,同黃河的搏鬥,也使中國凝聚起來。我們的文明史就從大禹開始。幾千年來,對水的渴求,竟成爲中華民族的一種生存偉力。這種神祕的命運至今還徘徊在乾旱的北中國。
發生在太行山這個老井村的故事,多麼深刻的揭示了中華民族的生命動力和悲劇性的命運。它的含義幾乎可以象徵性的涵蓋整個民族歷史。因此,它才達到了一種與世界對話的高度。
作者鄭義正是從黃河岸邊獲得這種啓示的。”

(演播室。作家談黃河)
鄭義(山西作家):“三年以前,我騎著自行車從山西和內蒙交界的地方一直跑到河南,跑完了整個晉陝峽谷,走了幾十個鎮子,幾十個縣,跑了有一萬多里地。那次經歷對我來說是一次非常重要的經歷。從那次我對黃河有了第一次直接的接觸以後,我才深深的感覺到,黃河爲什麼說是我們中華民族的象徵,爲什麼是我們民族的代表。
我跑的這一段,就是像我們傳說中的堯舜禹的故都,以及他們的出生地,都在這一帶,他們在這一帶有很多活動。以及後來許許多多的整個中華民族的歷史,都在這個地方演出了許許多多的活劇。
這次經歷使我的文學觀念發生了一個根本的改變。我到一個小村子裏頭,聽見了一個故事。原來有一個村子的農民是靠著黃河水邊維生的,後來因爲黃河航運衰敗,他們沒有生計了,這地方沒有多少土地,所以後來國家就把他們搬遷到有土地的地方,安置得很好。給他們分了地、蓋了房。但是過了幾年以後,這些人,有很多人又莫名其妙地一個一個的又回到了黃河邊上,又找到過去的窯洞住下了。這個我怎麼都不能理解,這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後來經過一個長時間的思索以後,我感覺到一種……那種人和自己土地的一種永遠說不清的、非常深層的感情上的聯繫,血肉上的聯繫。”

張家聲(音):“環境越困難,刺激文明生長的積極力量就越強烈,這是西方史學家的一個著名觀點。他們認爲,黃河流域之所以成爲古代中國的搖籃,可能就是由於人類在這裏所要應付的自然環境的挑戰……比中國的南方,例如長江流域,要嚴重的多。人們潛伏的創造才能被挑戰刺激起來了。黃河孕育的文明,的確是人類歷史上一種非常早熟的文明。同惡劣氣候和洪水氾濫的鬥爭,使得中國人的治水、歷算、土地測量,以及農業耕作、飼養家畜、製陶冶煉等等技術,比西方早成熟至少一千年。但是,在歷史演變、社會機制、政治組織等方面,也因此而走了一條純粹東方式的道路。

今天如果有人告訴你,東方社會那悠久的專制主義實際上同水有關係,可能你會覺得奇怪。其實,這種看法正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來的。他們認爲,東方的自然氣候狀況,使大規模的人工灌溉設施成爲農業的首要條件。在那時的生產力水平下,就必須由一個高度集中的中央專制政權來組織成千上萬人去完成。這就是著名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觀點。可惜馬克思和恩格斯沒有把這個問題徹底講清楚,讓後人一直爭論不休。

實際上,無論是埃及的金字塔,中國的大運河和長城,還是南美洲叢林中的瑪雅人金字塔,這些讓現代人歎爲觀止的古代浩大工程,不都顯現著非常相似的‘亞細亞式’的歷史陰影嗎?不都是古代大帝國的遺物嗎?成千上萬微不足道的個體,被某種秩序排列組合在一起,擁戴著那個至高無上的頂峯,這種大一統的社會結構,不是很像一座龐大的金字塔嗎?因此,民主、自由、平等這些東西,就很難成爲‘亞細亞’的了。
亞細亞,是一句古閃米特語,意思是‘太陽昇起的地方’。在地球北溫帶歐亞非三大洲的接壤處,從冰山雪峯中淌出來的幾條大河,分別孕育了人類最古老的幾個文明。
無論是黃河,尼羅河,還是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以及印度河,這幾條著名的東方江河,都成爲人類文明的搖籃。因此,亞細亞是創始的地方。文明的曙光從亞細亞升起,就像太陽從東方升起一樣。
但是,五千年過去了,亞細亞的太陽殞落了。這幾個最先閃光的古老文明,也或早或遲一個個黯淡下去了。
這是爲什麼呢?

(再一次推出片名:尋夢)
曾經屹立在兩河流域的巴比倫古城,早已蕩然無存。在八千年前的蘇美爾文明之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始終浸泡在無窮無盡的征服之中,一個又一個大帝國傾覆了,許多古老的民族相繼從歷史上消失了。
到公元前三百多年時,亞歷山大大帝已經在焚燬波斯王的壯麗宮殿了。尼羅河畔的大金字塔,也像隱退到歷史中去的一個迷夢,永遠渾渾沌沌。憂傷的司芬克斯蹲在這裏,彷彿甚麼也不想解釋。古埃及帝國,在長達數千年的三十個王朝中,也曾經強盛得猶如這金字塔一樣無以倫比。但是,早在亞歷山大到來之前,它就淪於波斯人之手。在後來的數千年裏,它那被征服的厄運直到近代才結束。

在更靠東方也更加肥沃富饒的印度河、恆河流域,一種與西方完全隔絕的古老文明,在亞歷山大遠征來到之前,已經延續了幾千年。有人曾經說過,寫印度的歷史,一直寫到距今四百年前可以不提到一個‘海’字。

然而,當歐洲的海盜出現在印度洋的時候,這個文明就在劫難逃了。在喜馬拉雅山背後的這個黃種人的文明,卻異乎尋常地延年益壽。這似乎是一個例外。爲什麼封建社會形態在中國長期延續這個問題,已經爭論了多少年,人們提出種種解釋,總認爲這是一個特殊現象。

其實,真正特殊的並不是東方的古老現象,而是歐洲出現了突變現象。美國哈佛大學的華裔學者張光直教授認爲,兩河流域的蘇美爾文明,由於自身具有重視經濟,貿易和技術等等因素,後來同地中海的古希臘文明結合,產生了突破性的新文明因素,最後走向了現代西方工業文明。它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上,原來並不是一條常規性的歷史走廊。

在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的過程中,具有世界普遍性的常規通道,實際上是東方式的亞細亞形態。張光直教授研究了中國文明同中美洲瑪雅文明的相似性,認爲它們是同一祖先的後代在不同時代、不同地點的產物。他認爲,亞洲,非洲和美洲的古老文明都具有類似的普遍性,並不是中國文明多麼特殊和奇怪。 它的漫長,恰恰是整個古老世界的最後掙扎。亞細亞遇到的挑戰,是歐洲對全人類的挑戰。

也正因爲如此,文明的古老反而讓中國人心理上的傳統負擔格外沉重。當黃河文明也像埃及和印度一樣,終於衰落下來的時候,中華民族的心靈就特別悲涼和痛苦。
一個曾經使馬可波羅驚歎不已的東方大國,一個讓歐洲君主們驚恐的虛構出‘黃禍論’的龐大民族,也曾經令蓋世無雙的拿破崙警告西方不要去驚醒的一頭睡獅,爲什麼會在近代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呢?爲什麼我們終於擺脫了亡國滅種的危機之後,忽然又覺得自己是非常強大的呢?

在我們的民族感情上,總有這樣一個誤區:似乎近百年的恥辱,只是一種光榮歷史的斷裂。自從一八四零年以來,總有人用古代的榮耀和偉大,來掩飾近代的貧弱和落後。
在近百年的現實痛苦中,好像總需要有一副古老而悠久的安魂劑聊以自慰。從每一次震驚世界的考古發現中,似乎都能獲得一次安慰。
然而,文明畢竟衰落了。 歷史的富足,文明的悠久,畢竟都是昨天的故事。
我們的考古發現再豐富,文物古蹟再精美,文明的源頭再延伸,難道不都意味著祖先對於後代的嘲笑嗎?難道不是讓我們今天的遺憾、懊悔和慚愧更沉重嗎?

據說,有一位汽車製造廠的廠長,那天站在天安門城樓上一輛一輛數長安街上的車流。當他數到第一百輛時,只數到三輛國產車,其餘九十七輛都是進口的。
這件事,使人可以聯想起1840零年林則徐在虎門焚燒鴉片的濃煙,也可以聯想起三十年代抵制日貨的風潮。
然而,歷史和現實就是這樣不客氣地嘲笑了我們。
我們的驕傲和我們的悲哀,常常就是一碼事。 ”

(張明敏身著龍紋長袍唱《龍的傳人》……“巨龍腳底下我成長,長成以後是龍的傳人,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永遠永遠是龍的傳人。”)

張家聲(音):“哪個中國人不熟悉這支歌呢? 你從這歌聲裏聽得出一種深深的嘆息嗎? 嘆息又有什麼用呢?
(九龍壁,噴火的龍舟。龍盤大石柱。龍年郵票。)
這可敬又可怕的古老偶像,曾經凝聚了我們祖先的多少惡夢?難道我們還要用它來凝聚我們今天的悲涼和懷舊之情嗎?
龍的崇拜,似乎可以證明,我們民族的心靈,還深深地眷戀著黃河孕育的那種古老文化的氛圍,還遲遲地停留在祖先的歷史陰影之中。這顆心靈如同活在夢中。今天,確實到了徹底喚醒它的時候了。

我們也許不必計較人家要來漂我們的黃河。江河漂流無非是一項體育運動,用玩兒命的辦法去同人家賭這口氣,似乎也不是有力量的表現。有朝一日,我們終於能夠找回體育的本來意義,該去漂漂他們的密西西比河,那是一種瀟灑的娛樂。
我們也不必爲輸一場球,丟幾個冠軍而捶胸頓足。奧運會的金牌並不等於證明我們是強國。我們的千年帝國之夢,早在康熙大帝那會兒就做完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再也不要自己騙自己了。

文明衰落了,我們也不必哀傷。世界上曾經有過的大河流域文明,無一例外都衰落了。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計算過,人類歷史上一共出現過二十一種文明,其中十四個已經絕跡,六個正在衰朽,只有古希臘文明轉化成了工業文明,浪潮席捲全世界。
我們應當勇敢地正視歷史。歷史無數次的證明,文明衰敗的根源不在於外部力量的打擊,而在於內部機制的退化。
湯因比說‘外部敵人的最大作用,只能在一個社會自殺還沒有斷氣的時候,給它最後一擊’。
幾千年來,黃河文明受到多少次伴隨著征服的外來衝擊,但它始終沒有殞落。我們曾經很欣賞這種強大的文明同化力量。但是,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儘管外來衝擊不再伴隨著大炮和鐵蹄,我們的古老文明卻再也抵檔不住了。
它已經衰老了。 它需要補充新的文明因子。

龍的傳人哪,黃河能給予我們的,早就給了我們的祖先。我們祖先已經創造了文明,黃河不能再孕育一次。需要我們創造的是嶄新的文明。它不可能再從黃河裏流淌出來。舊文明的沉渣已經像淤積在黃河河道里的泥沙一樣,積澱在我們民族的血管裏。它需要一場大洪峯的沖刷,這場大洪峯已經來到。
它就是工業文明。它在召喚我們。”

(獨唱,陝北民歌《黃河船伕曲》): “我曉得,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九十九道彎裏九十九隻船,九十九隻船上,九十九根杆。九十九個艄公來把船兒扳……”
現場回放結束。

聽衆朋友!因爲節目時間關係,本錄音剪輯的第一部分就播送到這裏,在以後的節目裏請繼續收聽。

以上自由亞洲電臺“心靈之旅”節目由張敏在美國首都華盛頓採訪編輯、主持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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