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屆人大召開前夕,關於政治改革的議論成為大陸一些報紙炒作的熱點。這個現象的背景是,江澤民時代一再推遲政治改革,積累了不少問題,增加了大陸未來的風險。中共新領導人在各方面的壓力下,似有意推動政治改革。大陸傳媒當然要利用這個機會生出一些波瀾來。
最近一期《經濟觀察報》為政治改革專門發了一個專刊。專刊的前半部分是關於人大代表專職化的一個座談摘要。後半部分是關於政府機构改革和一般政治制度改革的一些短文。
讀這些大陸學者議論的第一感覺是隔靴搔痒。我不僅自己感到失望,而且相信,如果新領導人真想搞政治改革,對這些學者的議論也會感到失望。但是,回頭一想,覺得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十分自然。在專制的淫威之下,大陸學者不僅不能公開議論政治改革,而且,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多數人也不敢深入思考政治改革問題。結果,一旦讓他們公開發表議論,他們所能講的,很少能夠超出領導人已經知道的范圍。這就應了毛澤東喜歡引用的一個典故,那就是跪慣了的賈桂,讓他站起來反而很不習慣。
《經濟觀察報》向學者們出的題目是,人大代表從象征性的角色向專職化過渡,是否可以看作是一個政治改革的突破口。多數學者對這個改革并不以為然,他們認為既然不想搞真的民意代表,在專職化上做文章沒有什么意義,有人認為專職化實際上也做不到。當然,也有人認為,只要向正确的大方向走,先專職化後真民選也未嘗不可。或許是編者作了手腳,否則,這些議論實在是乏善可陳。沒有人可以從這些無關痛痒的議論中得到收益。
當然,也有一些學者,對大陸的政治改革一直在進行深入的思考和研究。比如該期《經濟觀察報》發表的文章"走向憲政"的作者杜鋼建,就是一個敢於思考敢於進言的學者。其旗幟也鮮明,其主張也明确,就是要匯入當代文明的主流,保障每個公民的基本權利。杜鋼建把中國大陸政治体制的一切弊端都歸結為民權不舉,憲政不行,他對大陸只強調公民的生存權,發展權,而壓制公民的民主和自由權利的官方主流說法,進行了不含糊的批評。但是,杜鋼建對憲政改革必要性的深刻分析,不大可能會得到公眾的注意,因為他的表述過於學術化;另一方面,也不大可能會打動高層領導的心。對於他們來說,改革的必要性并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問題。他們對大陸各种弊端知道之多、之深,絕不亞於杜鋼建教授。在這個意義上他們無須人多指教必須改革的道理,他們關心的是,什么樣的改革策略是更可行、更有效的策略?恰恰是在這個要害的問題上,沒有人能夠作出有力度的分析。
大陸學者思想的蒼白和缺乏想象力,受到專制政治制度的壓抑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這個原因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目前大陸所面對的信息環境,尤其是與外部交往的便利,比之一百年前改革的先驅何止強千百倍,但當代大陸學者思想的敏銳和人格的完整卻明顯地退化了。大陸知識精英的退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對中央政權的高度依附。這种依附极大地削弱了他們精神的獨立,也削弱了建立在獨立思想基礎上的學術競爭。大陸知識精英對中央政權的依附,不僅使許多人失去了獨立思想的勇气,而且,即使是對那些有勇气思考的人,也形成了很大的盲區。獲得一定地位的學者,自覺或不自覺地要保持自己某种話語權的壟斷地位,不會去尋找那些可能威脅這种壟斷的變革方略。
証明這個判斷的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在大陸傳媒出鏡率比較高的學者中,雖然對憲政改革的激進程度不同,但是,沒有人把提高地方自治作為推進憲政的基本手段和內容。事實上,由於中國幅員廣闊而地方差异又甚大,要落實公民的權利,稍有邏輯能力的人都應該看到,非走地方自治的路不可。問題是,壟斷了話語權的中央知識精英,并不愿意看見地方精英崛起。
大陸政治改革的春天還沒有真正到來。雖然"憲政建設","公民權利"越來越成為大陸政治的時髦用語,而我們也應該對此感到高興。但是,只要"大一統"的陰魂不散,大陸的政治改革只能是紙上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