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香港的舊區經常被標籤為破舊落後、品流複雜,好像非得要拆掉重建方可拯救區內的居民。比如深水埗,何時開始,人們開始只將它與流鶯之類的社會黑暗面拉上關係?我試過在中秋節路過深水埗,當時街上人頭湧湧喜氣洋洋,傳統的紙燈籠掛得滿街都是,千人千面,多元喜慶,當時我真的覺得好溫暖。如果我們只追求貴族化的設備,戴上了有色眼鏡看待舊區,就看不到舊區的許多美麗了。
許芷盈的《重見.重建》恰巧講的就是深水埗K20-K22重建區的故事。許芷盈是年輕人,本來也對舊區持負面看法,但經朋友介紹“落區”與街坊傾談、仔細觀賞過舊區事物之後,她就改變了看法。《重見.重建》可以歸類為報導文學,作者探尋了深水埗的幾個故事和地標,核心軸線有兩條:“物”和“人”。每到一處,許芷盈總是細心觀察店鋪物件的擺設方法、詢問物件的歷史及背後故事:例如一九零零年創辦的劉成和醬園,裡面有一張巧妙的長\x{6ac8},融匯了老東主的心思、店鋪的特色、日常街坊的感情;又比如即使看來沒有什麼多餘擺設的車房,都處處滲透著東主夫婦的感情和互相體貼。許芷盈從空間的運用方法,去體會人的性情,說出一個個溫柔的小故事,再讓我們從中看到靈活多變、純樸親切的民間智慧。
《重見.重建》裡面也有口述歷史的部分,劉成和店東和資深夥計的造醬心得就令人津津樂道,夥計的生平經歷,也側面映照出六七暴動、制水等社會大事的記憶。尋訪天台屋,更發掘出傳說中“媽姐”的生活經歷和真實面貌。人民的面貌是多樣的,你又豈會想到,經營報紙攤的人,夜裡會看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性格豐富的人之間產生互動,在物質並不富裕的環境裡人會相互關懷,鄰居會替你留心屋子,你甚至可以不鎖門,更勝豪宅的保安系統。
《重見.重建》裡提到每個人的屋子都可以是博物館,這就是近年流行的“民間博物館”概念:即是,博物館不單是收藏有價值的物品,更應該是社區參與的平台。正如許芷盈的老師蕭競聰在序言中說,與其說這是一種懷舊的集體回憶,倒不如承認,我們都對舊事物有著好奇,因為香港人對自己的過去認識得太少了。因此,作為年青的人許芷盈寫出這本書就更加珍貴,因為它顯示了文學和年青人,原是與社會及歷史緊緊連結在一起的。
市區重建局的重建計劃近年經常受到猛烈抨擊,主要是因為它在推倒舊物、把城市貴族化、統一化的同時,沒有好好保存社區網絡,甚至用上壓迫貧苦住客的手段。有些只求美化的所謂集體回憶論述,會把活生生的人的不滿壓下,間接成為幫兇。《重見.重建》沒有犯上這個毛病,書中的美麗照片裡也有街坊手寫的抗議橫額,甚至紀錄了天台上的老媽姐被恐嚇的故事。新書發佈時,也搞了“一家一畫對抗收地惡法”,以人民的繪畫去表達對政府手段的不滿。近年,這些抗議的聲音愈來愈響,大概也會構成港人的集體回憶之一部分了。市區重建局和香港政府,何時才知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