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昨非﹕刘宾雁和林肯.斯蒂芬斯--寒山


2005.03.03

中国著名作家刘宾雁上周日在美国普林斯顿度过了他八十岁生日。刘宾雁的名字在今天的中国是一个禁忌﹐很多在九十年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对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那段历史知道得很少﹐即使在刘宾雁的家乡黑龙江也不例外。这是中国共产党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刻意制造的文化和历史断裂的又一个事例。

在二十世纪下半期的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刘宾雁的名字代表了百折不挠的理想主义信念、对国家民族的强烈的责任感和对黑暗势力的毫不妥协。

和同时代的很多热血青年一样﹐刘宾雁在四十年代末曾经把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中国共产党身上﹐但五十年代的现实使他们逐渐对党的光荣伟大和道德纯洁产生了怀疑。

对于很多五十年代的人来说﹐刘宾雁在1956年发表的《在桥梁工地上》和《本报内部消息》是他们第一次在共产党办的报刊上看到暴露性和批判性的文字﹐由此带来的思想上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为了这些批判性的文字﹐刘宾雁付出了二十年的代价。

文革结束后﹐刘宾雁又用报告文学的形式大力恢复被扭曲的历史﹐揭露被掩盖的现实﹐他的名字成了用真相来挑战中共统治的象征﹐直到1987年第二次被开除出中共。1989年以后﹐他不但公开批判中共镇压天安门民主运动﹐而且坚持不改变立场﹐因而至今仍然被迫流亡海外。

今天在中国大陆﹐刘宾雁的名字至少是不能在官方媒体上出现的﹐更不用说他的作品了。一个见证了中共1949年以来的历史并给无数青年以启发和勇气的作家﹐就这样在中共控制下的文化界消失了。

刘宾雁在中国大陆的消失﹐从一个角度回答了一个让很多人感到难解的问题﹕中国共产党掌权半个世纪所留下的那份记录﹐只要拿出一小部分﹐放到另一个国家﹐随便哪个政党都得下台﹐但何以中共却仍然稳坐江山呢﹖这里的秘密在于﹕只要你不断地割断历史﹐消除记忆﹐把被刘宾雁以及和他类似的人所写的文字从民族文化中抹掉﹐你就在一定意义上消除了罪证。在这个意义上﹐中共统治的历史也就是不断消除积累起来的罪证的历史。

从刘宾雁的遭遇﹐我不由得想到了美国著名作家林肯.斯蒂芬斯。在上个世纪头十年﹐斯蒂芬斯的名字在美国就和刘宾雁在八十年代的中国一样响亮。在一个资本主义的发展缺乏法制约束和社会监督的时代﹐斯蒂芬斯代表了一群“扒粪者”﹐专门揭露大公司的滥权、地方政府的贪污和升斗小民的冤苦。他们笔下的美国是一个工业大亨和金融巨头横行不法的国度﹐一个政府官僚普遍收受贿赂的国度﹐一个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他们对美国社会的批判使得很多人开始从根本上怀疑美国制度。

美国总统老罗斯福在1906年的一次讲话中一方面承认斯蒂芬斯等人揭露得有道理﹐另一方面又表示了他的不满。他认为斯蒂芬斯等人为了制造轰动﹐有意夸大了事实。他把斯蒂芬斯等人比作英国17世纪作家班扬《天路历程》中的一个人物﹐他的眼睛只盯著粪扒子的下面﹐对又脏又臭的东西感兴趣。用共产党的话来说﹐老罗斯福是说斯蒂芬斯等人不看光明面﹐专看阴暗面。“扒粪者”这个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由于对美国社会的失望﹐斯蒂芬斯对十月革命非常感兴趣﹐在1919年访问了苏俄。他的苏俄之行使他相信他看到了人类的希望。他说“我已经看到了未来﹐它正在成为现实”。他的这句话在他那一代对共产党革命著迷的西方知识分子中曾经风麋一时。但好景不长﹐到了1933年﹐斯蒂芬斯去世前不久﹐他对苏联这个所谓的新社会幻灭了。应该说﹐在那一代西方左翼知识分子中﹐斯蒂芬斯是觉悟得比较早的。在斯蒂芬斯身后﹐他的那些作品成了美国社会文化史的一部分﹐是人们认识和了解那段美国历史的重要材料。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也一直是美国左翼思想的来源。

作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刘宾雁和斯蒂芬斯都对他们所处的社会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他们对共产党政权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类似的过程。但两人的命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从这里﹐我们大概也就可以看到自由社会和专制社会之间的区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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