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蘇煒:追思“中國良心”劉賓雁(上)
2005.12.16
各位聽眾,美東時間星期六(十二月十七日)下午兩點,海內外各界人士即將在美國新澤西普林斯頓大學,為被譽為“中國的良心”,以《人妖之間》、《第二種忠誠》、《本報內部消息》、《在橋樑工地上》等報告文學,震撼人心的前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劉賓雁,舉行公開的追思會。
劉賓雁,“這位以筆揚名立萬卻亦以筆惹禍上身”的“中國良心”,在八九年六月之後流亡美國,前後流亡十八年,終年八十歲。今日,本台記者何山請來劉賓雁的好友,中國著名作家,生於廣州,現為美國耶魯大學東亞語言文學系任高級講師蘇煒,談一談良心的代價。
記者:一天之後,中國著名的作家,記者劉賓雁就會在美國舉行一個公開的追思會,對於一個對大陸有深厚感情,但很多他的讀者都沒有知到他的去世消息,你自己有沒有覺得有遺憾?
蘇煒:我知道大陸的傳媒,官方的傳媒,包括在網絡都打劉賓雁幾個字加了鎖,沒有辦法進去,完全封鎖劉賓雁先生逝世的消息,但就是因為這樣才證明劉賓雁先生在人民心中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所以他們有一種恐懼,害怕。劉賓雁晚年的時候,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不久於人世,他很希望回大陸醫病,用自己的腳踩一踩中國這一片土地,他跟很多領導人寫過信,而且用很可靠的關係傳上去,都沒有回音,連基本的回信都沒有。劉賓雁晚年是很傷心的。他是1944年入黨的老黨員,他承認自己是第二種忠誠的共產黨員,他為中國老百姓可以說是憂心終生,他一生都用他的筆為他們呼號,去服務;但這個國家的大門向他緊鎖,現在連他去世的消息也也被封鎖,說起來是很令人痛心的。但我也收到不少來信,詢問這件事情,所以我知到很多關心劉賓雁的讀者都非常傷心悲痛。
記者:星期六的追思會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舉行,在一個崇尚自由、開明見稱的學府舉行,顯示的美國的整個知識份子、學界對中國這一偉大的作家、記者,一個怎樣的看法?
蘇煒:我先從普林斯頓說起,以前的漢學家開玩笑說,普林斯頓是“流亡者的家”,因為歷史上普林斯頓接納過很多各個受專制政治迫害的高級知識分子,比如德國拿過諾貝爾獎的托馬斯曼,比如愛因斯坦……他們都在二次大戰納粹迫害猶太人的時候逃離德國,由美國接納,落腳普林斯頓。所以普林斯頓有一個傳統,就是1989年天安門事件以後,有一個美國人捐了一筆錢出來給普林斯頓,希望接納在中國因為和平表達不同意見而受到迫害的中國知識份子,普林斯頓後來就用這批錢成立了中國學社,劉賓雁是中國學社名譽主席。劉賓雁離開中國之後,他的晚年,他離開中國之後的全部時間,基本在普林斯頓這片土上度過。
早前普林斯頓大學已經幫劉賓雁家人舉行的追悼會、告別儀式,而美國的三大主要報章,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都為劉賓雁發表禱文。蘇煒說,顯示西方主流社會對劉賓雁在中國的歷史地位,已經有了蓋棺論定。
記者:但在中國大陸還沒有蓋棺論定,對於一位老黨員,不能夠回到自己的固土,接受他年青時為之奮鬥的共產黨為他的致敬,會否覺得劉賓雁先生這幾十年白作了個共產黨員?
蘇煒:是的!是的!劉賓雁自己到了晚年,他已經背判的他當年,可以說背判了這個共產黨,他認為這個共產黨已經不是他當年那一個理想的共產黨,已經成為一小撮只顧自己利益,不顧人民大眾死活的既得利益集團,他情願將自己的立場站在普通老百姓的立場。他1944年入黨,他在黨內的待遇,在作家裡面幾乎都是最高的。他原來在中國作家協會是最高票當選主席,如果他想像很多作家一樣,風花雪月、領取一份高的待遇、出入有公家派的小車、部長級的住房,他一點都不難拿到,但他把這一切視為糞土。劉賓雁是將自己的命運,跟中國的老百姓、中國的安危禍福連在一起。我很榮興,劉賓雁晚年我和他有很多親近的關係,而且這個人沒有甚麼架子。按年他是我們的父輩,他的兒子跟我差不多大,但熟識他的人都不叫他作先生、老師,只叫他“賓雁”,包括他的太太朱洪我們都只叫朱洪,平時都不叫朱洪大姐或者老師。他都沒有私人嗜好的,可能他晚年唯一的嗜好是養了一隻狗跟他散步。他唯一的嗜好就是了解中國,讀報紙,剪報紙,與中國有關的他都留下來,有誰從中國大陸來,他都千方百計,哪怕不任識,都請到家裡,講見到的中國大陸的情況。他到晚年對中國情況的有饑渴感﹐對中國有利的他都剪報下來,成為他的生活。
劉賓雁194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7年在反右運動中被打成右派,文革之後復出,後又被視為共產黨內自由化代表人物,1986被鄧小平點名開除中共黨籍。劉賓雁曾以“第二種忠誠”比喻自己是啄木鳥式的黨內除病、除虫黨員,但最終落得流亡異鄉,被放逐出國的命運。對此,陪伴劉賓雁走過最後一段路,送劉賓雁騎鶴西去的蘇煒說,“他心中感到滴血。”(專訪蘇煒的第二部份星期一再講)
劉賓雁生前曾對妻子朱洪表示,希望在他的墓碑上寫上到:“長眠於此的這個中國人,曾做了他應該做的事,說了他自己應該說的話。”(何山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