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忌書評】最後的武俠──黃易《盛唐三部曲》


2017.04.14
bookreview620.jpg 黃易未完成的小說《盛唐三部曲》日月當空、龍戰在野、天地明環。

「朱元璋仰天長笑,霍地立起,仍大笑不止,狀極歡暢。眾人都心情興奮,等待陪他一起迎上允炆時那精采絕倫的一刻。朱元璋愈笑愈得意,舉步前行,才跨出一步,笑聲倏止,身軀一陣搖晃……似乎呼吸困難……往後便倒。」──這是樂極生悲的一刻,黃易一如自己在90年代初,第一部長篇歷史武俠小說《覆雨翻雲》筆下的朱元璋,就在破掉所有暗殺陰謀,取得勝利之際,卻人算不如天算突然撒手西去,有如預言了今日黃易的突然中風離世;這部可能是黃易寫作以來的最高藝術成就《盛唐三部曲》,就在一切都指向完滿收筆的大結局之時,大家就有如當時朱元璋身邊的盟友,除了痛失良友,結局又可以如何?

作為近20年香港最有影響力的作家,黃易在台灣以及大陸的盛名,卻遠在香港之上;在香港說起武俠,多數人會想起金庸以至古龍,卻不會想起黃易;但黃易的作品自2011年起已經連續六年,擊敗金庸成為全台灣公共圖書館武俠小說借閱率第一名;香港很多老一輩根本不看黃易,或只知被無綫電視改到面目全非的尋秦記以至大唐雙龍傳所誤導,反不知道黃易在兩岸為近年「穿越」以至「修仙」網絡小說的開山祖師,其影響力早已超越封筆多年的金庸,這或許是因為黃易晚生了一、兩個世代,而香港的武俠熱潮已過,1972年金庸以48歲之年寫完鹿鼎記,自始封筆沒有新故事,而黃易65歲仍然在寫這部《盛唐三部曲》的巨著,而且其小說的寫作手法,以至佈局仍然在進步,二部曲的《龍戰在野》寫李顯迫武則天讓位的神龍政變,甚至比起《大唐雙龍傳》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更精采,其戲劇張力有如荷李活大製作,2017年的黃易不但寶刀未老,且仍在開創武俠小說的歷史,很可惜只差一點點,就能夠寫下完滿的句號。

《盛唐三部曲》的龍鷹由武則天皇位鬥爭,去到李顯一朝的韜光養晦,以至爭取後來成為開元盛世的李隆基努力,這些歷史小說的格局宏大,對於傳統章回小說的市場日益萎縮的今日,特別在香港,大家只知《三國演義》,連《水滸傳》也極少人讀,更不用說甚麼《說唐演義》、《薛仁貴征東》了;事實上絕大部份讀過羅貫中《三國演義》的華人,都沒有讀過陳壽的《三國志》或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小說傳承文化的意義即在於此。沒有黃易的小說《尋秦記》,年輕人不會認識李斯與王翦;沒有《邊荒傳說》,不識劉裕與拓跋珪;沒有《大唐雙龍傳》,不會知道誰是李靖、宇文化及與竇建德;以武俠令古老歷史文化再生,特別是五胡十六國南北朝這些冷門的歷史,及隋唐與元明的多民族衝突,其世界觀貼近今日實情得多,也遠較金庸充滿民族主義的小說更合乎當下的世界。

比起金庸筆下假借宋史、清史來抒發民族主義,如《天龍八部》喬峰的「契丹人」還是「漢人」的身份認同;《神雕俠侶》中郭靖有如岳飛文天祥化身的殉國;《倚天屠龍記》張無忌與趙敏的跨種族婚姻家國情仇;以至《鹿鼎記》的韋小寶夾在康熙皇帝與反清復明天地會中間,卻又精神自慰去代表滿洲人打羅剎鬼;黃易近年的作品早已打破種族的界限,在小說中反思當中原武功鼎盛,就是周邊遊牧民族受難的時候;《大唐》的雙龍以至《盛唐》的龍鷹,在塞外不斷被人叫作「漢狗」,訴說隋煬帝三征高麗的苦難等,這些都是金庸筆下見不到的反思;金庸除一部短篇的越女劍之外,沒有寫作宋以前朝代,而韋小寶則變成權貴的走狗,幫「中國人」「阿Q」擊敗俄國──年輕人讀金庸,很可能會民族主義上腦;而讀黃易的世界觀,則對多民族的世界或有多一點反思,而不會滿腦子都是「被人欺凌」;也少了傳統世界的「逆來順受」,所謂「英雄」, 動輒橫刀自刎。相反,在黃易筆下的世界,沒有這些舊世代的包袱,特別是《盛唐》中的女帝武則天、太平公主、安樂公主等,都是敢愛敢恨的女性,而非宋以後那些「失貞」就自殺的女主角,實在文明得多。

黃易早年在武俠的低潮,為市場加入情色的描寫,到後來《尋秦記》大熱,開始有所收歛;《大唐雙龍傳》起則不再描寫這些場面,但其聲名則因早年作品的關係,不為教育界與學校所喜,這是一大遺憾。黃易撒手而去,《盛唐三部曲》成為武俠最後的傳奇,我們不但在閱讀歷史,更有份書寫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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