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讓人掩卷興嘆、慘不忍睹的歷史書。它勾劃出由大躍進到大饑荒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以具體事例細述這場政治浩劫對經濟、對社會、對人生、對自然的創傷,更點出大饑荒所顯露的權力壟斷、政治腐敗和人性歪曲,已將中國社會帶向萬丈懸崖的邊緣,幾年後的"文化大革命"不過是再進一步,將中國推入罪惡深淵之中。
分析上,本書論旨與不少有關中國大饑荒的論述類同,認為整個悲劇是由於毛澤東好大喜功又專斷獨裁引起。他盲目推行人民公社運動,一切化私為公,再以政治動員為手段,謀求經濟躍進,從而連消帶打,既可反壓蘇聯在共產陣營的領導地位,又可確立自己在中共至高無上、永垂不朽的功績,以化解外來的挑戰—即赫魯曉夫對史太林獨裁的嚴厲批判對毛在黨內領導權的威脅。但由於公社運動只建基於空想,罔顧科學知識、人性需要和經濟原則,結果以大饑荒告終,禍國殃民,莫之為甚。單是人命傷亡,根據作者估計,這幾年當中的不自然死亡人數高達四千五百萬人,比一般估算的二、三千萬人高出五成之多。
有別於一般口述歷史和官方文件綜述,作者的判斷是根據一些省份的解密檔案推算而成。檔案資料雖然不完整,但經過作者的仔細分析,亦可看到一些發人深省的地方。如大饑荒期間的死亡人數中,作者發現有百分之五左右,並非食物短缺致死,而是由於不受幹部指揮而被虐待致死。又如人食人的問題,一些檔案亦有敍述,主要是烹屍而食,而非把人殺掉屠宰。
其實大饑荒的恐怖之處,不單單是人命傷亡慘重,國家元氣大損,更在於毛澤東的權力獨攬卻又通行無阻,使國家變成欺壓和凌辱人民的怪獸。由大躍進開始,就是以軍事組織形式從事經濟生產,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不惜泯滅人性,但黨內高層卻視而不見,他們若不熱烈支持也唯唯諾諾,最後剩下三數反毛者如彭德懷及張聞天等,竟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集團。直至三年後,劉少奇才決心推倒重來,收拾殘局,但中共早已鑄成大錯,塗炭生靈。
大躍進以至大饑荒另一令人惶恐之處,是集體的麻痺和瘋狂。毛澤東由上而下強推政策,不容有失亦不得冒犯,結果生產上不了,只有虛報產值畝產萬斤,也因而提高了農民上繳農作物的負擔,加上種種盲目政策如土法煉鋼、增加食物出口、滅絕麻雀等等,導致經濟和生態嚴重失衡,禍患頻生。但地方幹部不僅照單全收,更以野蠻粗暴的武力手段和懲罰方法,強迫人民就範,以保自己的權位。
可以說,大躍進起了移風易俗的作用:幹部但求多快好省完成任務,更習以為常,視人民如草芥。作者細數幾年間工業意外頻生、傳染病疾橫行、有毒食品泛濫、衛生條件惡劣,而中共的專政手段亦日趨凶狠,黨的命令變成法律,不少人不經法院審訊便遭無了期監禁,正好為地方幹部鐵腕統治大開方便之門。隨住法制凋零、民怨日高、經濟下滑,執政者不僅嚴刑峻法,更以暴力和羞辱為施政的工具。相距於"文化大革命"的無法無天,也許只是一步之遙。
本書的另一特色是其論述作風。作者夾敍夾議,兼顧事實與論述,有宏觀脈絡亦有微觀敍事,可謂樹本與森林並重。書中提及的歷史人物,由毛澤東的擇惡固執到周恩來的搖風擺柳,作者每每從他們的處事手法和生活情節帶出人物的性情、品格、思想、作風,從而了解他們推出政策的表面因由和背後動機,大大提高論述的可觀性。
讀過此書,我既慶幸自己與此世紀浩劫擦身而過,但又萬般不解,專政者以萬物為芻狗,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卻還經常要求人民愛國愛黨,還有比此事更荒謬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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