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晴專欄:六四22周年
2011.06.02

紅歌、紅旗、紅燈籠……一片新世紀繁華紅海洋之中,4日即將到來——22年過去,中國如今什麼勁頭?還有誰會汲汲於廣場的紀念碑、和六部口前邊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錯,表面上,已經沒有人再去說它,無論市民還是在校大學生——除了天安門母親們。她們如一泓承載著正義與尊嚴的溪流,汨汨流淌在而今中國昌盛榮華的冷漠中。
然而消息傳來,遠在地球另一側,與我們日夜顛倒的大西洋岸邊,一群22年前還沒有出生的洋學生——哈佛一年級生,不僅早在去年就以“第一志願”選修“天安門運動”這門“遙遠而陌生”、而且看上去與他們將來就業捫錢毫不相干的課,到今年,就在六四22周年日漸臨近的時刻,自己推出了一場“天安門運動的歷史與記憶”的演出/研討會。參與者淚如雨下。最後,“當那些連一句中文都不會講的學生們集體用中文唱著《一無所有》絕望地倒下的時候”,參加過無數次研討、紀念的中國通教授們覺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再經歷了一次1989。”他們唱《一無所有》——既不是6月3日撤離當口嘶啞地吼出的《國際歌》,也不是6月2日,詞曲作者親自指揮的《龍的傳人》。
《龍的傳人》!還有人記得侯德健麼,記得22年前,在那最為“重大”、重大到影響中國歷史進程的時刻,進駐廣場(參與絕食)的四君子麼?
四人當中,劉曉波的入獄、出獄、再入獄、再出獄直到在獄中獲得諾獎,已是眾人皆知的故事;以“共產黨員”身份介入的高新如今活躍在境外;堅持當中國人、堅持住北京、堅持就國是發表獨立見解的周舵,20年多來一直遭當局親切關照兼禁聲,景況不見絲毫松動。第四位侯德健,剛剛從香港歌手籌款會上回來,一下飛機就被劉、周二哥們兒強制裹挾到廣場。
侯德健角色獨特。在6月初各路要角兒一陣緊似一陣的籌劃當口,他的“長江、黃河、澎湃洶湧”如何激勵、撫慰、鎮定圍坐在紀念碑左近、准備以死相拼的大孩子。如果一首歌曾在這樣的時刻起到過如此作用,搖著小白旗出發與戒嚴部隊談判的“活名片•猴子”,當不枉為忠勇的時代歌人。
有誰能料得到,事隔22年之後,同樣春光明媚的六月,侯德健欣然受邀擔綱在從廣場沿所謂“新北京中軸線”往北不過幾公裡的煌煌“新地標”,加入偉大祖國“唱紅”之列。聯想到哈佛年輕朋友的表演,“直面血淋淋的場景和黑白分明的是非”;而侯德健此刻堅信,“現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要挑釁中國,恐怕得先琢磨琢磨了”。
畢竟是外人啊!他們不曾經歷強權之下的靈魂批量打造;不清楚高高在上的龍,只想以其堂皇獰厲懾服眾生;他們同情弱者、仇恨專權,以為可以“民間自己做”,不懂得“民間人”肚子裡無時無刻不得不打著的小算盤;他們追索六四悲劇,卻難於理解,為什麼在中國,激進化的勢頭永遠不可阻擋,理性與成熟的社會力量總是敗在他們之下,從來未能起到引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