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大震。不僅為攝影畫面所傳達的信息——英雄屍身未冷,遇救孩子鄉親的冷漠無情——更為一位名叫李玉泉的獻身青年所在大學的黨委宣傳部長。得知獲獎第二天,他即鄭重質疑組委評委,建議撤銷該照片的獲獎資格。《挾屍要價》被誤讀了——作品給出的那個畫面,是打撈作業之必須。為“恢復事實的原貌”,雖然本人當時不在現場,他還附上一幅八凌公司兩艘船協同作業的照片,並配以解說:“兩船合力將屍體牽引到岸邊,撈起一具送到岸邊一具,再打撈下一具,蕩漾的水波顯示船的劃動”。
這位旋即獲得“李玉泉-利與權”雅號的李部長何許人?無須費心“人肉”,長江大學網頁清楚標出:“成功紳士”是也。“利與權”身跨黨政學商四界:大學黨委宣傳部長、荊州市人民政府咨詢委員、教授碩導外加研究員,以及赫赫“博盈投資公司”獨立董事——時代弄潮俊傑啊。
作為執政黨宣傳系統要員,李玉泉“陸續調查了學校當時在場負責的領導、學生和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兩個同事”之後,“確認不是王守海(照片中的老者)挾屍要價”。至於那“老者”是不是牽著繩在等岸上老板談價,對“宣傳”說來並不重要——毛主席“光明”“黑暗”的教導拋到腦後啦?“揪出幾個經常顛倒事實、糊弄大眾的所謂‘記者’”就要下手狠打,以維護荊州地面的和諧與安定。這才是我黨成功執政的重中之重!
肩負宣傳大任之外,作為荊州市政府咨詢委員,李某的調查,對那個令人起疑(估計“水”定然很深)的時刻:八凌打撈公司的小船一到,政府部門的艦艇立即撤出,居然碰都沒碰。依照常識,荊州百姓期望於你們這些有地位、有份量、為政府所看重的成功紳士的,本是最起碼的問責:到消防、海事、水警、公安等部門,就他們的不作為、責任推諉做點調查;對本市的壟斷利益劃分、公益機構缺位稍加探尋;對那批在“晃點兒”逛一圈就開溜到光鮮飯桶,給人大寫份報告、對納稅人稍做交代……居然什麼都沒有。明末世情小說《金瓶梅》常說奴才不可“吃紂王水土,說紂王無道”:身為奴才最要搞清楚的,是自己吃的是誰家的飯,並主動與主子保持高度的立場一致。看來共產黨員李紳士,還真是添福添祿之輩500年後的知己。
據稱,李某的研究方向是“企業文化兼現代企業管理”。“荊州八凌打撈有限責任公司”這樣的民企,尊奉的是一種什麼文化?是否如李研究員所稱“晦氣的職業”須行“行業禁忌”?是不是“如果把屍體撈上船,就認為這個人的靈魂一直會呆在船上,從而對船主人帶來不利”?於是,對烈士遺體,就只能“用鉤子鉤住T恤,把屍身體橫在水上,而不是拖到船上”?生命尊嚴,在下鉤子拽網“抽煙喝酒”的人看來,P都不值,牽來拽去的遺體,公司一注財而已——生意完成銀子到手再“作法事除穢氣”。這樣的企業文化,李教授是視而不見,還是敬奉不已?
再說企業管理。據李部長稱,“長江撈屍專業性非常強”,“八凌打撈”是有正式工商執照的。說得不錯。但李部長既做研究,是否在揪住獲獎記者不放之余,也關注一下這家“八凌打撈”怎麼獲得政府部門注冊的:其設備、賬目、資金、人員資質……有沒有經過非利益相關的專業審核?其業務範疇、收費標准、社會道義責任,需不需要由什麼機構做出鑒定?夏兵和陳波憑什麼稱霸江段?其壟斷收費和“挾屍要價”,是否屬於李研究員“企業管理”研究範疇?這回事不能碰、不敢碰、還是不屑一碰?
身為長江大學的“教授”與“碩導”,李某此次冠冕跳出,迅即招來數十萬披頭蓋臉網上譏評,在他師表之下的學子,一定心情復雜。今日中國,官員買學位、研究員辦公司、黨票鈔票渾然相映……腳踩四界的李玉泉如魚得水。這回逮個新時髦,“一片公心愛惜社會上的弱者”高調博出位,自辯“從沒想過會有撈屍人給我送錢”,那倒是毋庸置疑,人家成功紳士看重而且心中有數的,乃是“組織一定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