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處於一個極度分裂的世界,眼下最分裂的議題就是如何看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這個問題上,中西精英南轅北轍。
其南轅北轍至少表現在這樣幾個問題上:
第一,特朗普及其政策是阻止美國文明的衰落還是導致其衰落?不少中國精英認為,特朗普的基本思路和大方向,是要阻止美國文明的衰落,如果左派繼續主導美國的進程,美國文明就會走向慢性自殺,美國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就會下降,內部解體和文明衰落的過程就會加快。
西方精英則認為,特朗普執政使美國衰弱了。Paul Krugman(克魯格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認為,美國在世界上的角色永遠不僅僅關乎金錢和槍炮,它也關乎理想——作為普世原則的自由、人權和法治,正是這些價值觀令美國擁有偉大榮光,但特朗普執政後,美國人正在見證對美國長期價值觀的系統性排斥。德國有60%的精英認為,雖然特朗普上任第一年強化了美國經濟,但總體上他的方針使美國衰弱了。日本國際關係學大師百旗頭真說:怎能想到並親眼看著,冷戰之後與伊斯蘭文明、中國文明鼎力對峙的西歐文明的中心國美英,在2016年竟會自壞了!支撐國際秩序的中軸竟然自我瓦解了!
關於美國民主是否會崩潰,美國一些頂尖的政治學家去年十月在耶魯大學探討了這個議題。幾乎每一個人都認為,美國民主制度在社會、文化以及經濟各個方面都正在走向崩潰。他們指出了美國民主正在衰落的幾個跡象,如社會凝聚力明顯衰退,民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分裂,效忠集體主義抬頭,民眾不相信政府,不相信彼此,不相信選舉制度和經濟體制,種族仇恨正在興起,特朗普破壞了一條又一條的民主原則等等。他們說,「如果目前這種趨勢再持續20年到30年,民主就完蛋了」。
第二,特朗普對媒體的持續攻擊應當肯定還是否定?中國精英認為,雖然特朗普有時對媒體使用了攻擊性的語言,但他在努力遏制媒體的普遍左傾、嚴重越位、追求媒體治國,從而損害民主治理的效能的傾向,其言行並沒有超越民主與法治的框架(錢滿素,2018年9月)。甚麼叫「嚴重越位」,「追求媒體治國」?難道這位美國問題專家不知道,對執政者橫挑鼻子豎挑眼是美國媒體的監督職責?難道她不知道,keep them accountable,keep them honest(讓他們負責,讓他們誠實)是美國媒體的根本使命?
西方精英則認為,特朗普時代的美國不讓人民說真話,不讓人民知道真相,並持續攻擊媒體「製造假新聞」,對此他們警告說,特朗普此舉會縱容一些國家的強權政治,威脅全世界範圍的言論自由。在媒體是否製造假新聞,是否是人民公敵的問題上,共和黨大佬和特朗普家人說的最有說服力。參院多數黨領袖Mitch McConnell(麥康奈爾)去年為美國媒體辯護說,媒體大多數時間說的都是實話;特朗普的女兒Ivanka Trump(伊萬卡)最近說,媒體不是國家公敵。
第三,特朗普和基督教福音派的關係是引領關係還是交換關係?中國一些精英認為,特朗普承載了復興基督教偉大文明的使命。自由派大佬孫立平說,特朗普不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政治家,更不是一個精神領袖,甚至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但是風雲際會,他成了基督教文明的拯救者,破除政治正確,復興基督教的傳統價值和美國精神,是特朗普的使命之所在(孫立平,2018年5月)。
美國精英認為,特朗普和基督教福音派的關係僅僅是政治利益的交換。在這方面最有說服力的應屬福音派成員,小布什總統最高助理和演講撰稿人,保守派精英邁克爾・格爾森(Michael Gerson)的文章「最後的誘惑」(「The Last Temptation」,The Atlantic April 2018)。他說,基督教福音派一向追求道德完善,他們之所以「捏著鼻子」選「視道義為草芥的特朗普」,是因為他們期望特朗普當選可以帶來很多總統位子之外對他們有利的東西,比如任命保守派為最高法院大法官等。所以這一切都只是政治利益的交換。
總之,中國的許多精英把特朗普看成美國的大救星,而西方精英,不管是自由派還是傳統的保守派,大多把特朗普看成是西方民主自由的掘墓人。中西精英的區別在於:中國精英在斷言特朗普對了的背後,有一種一知半解的盲目樂觀;而西方精英在斷言特朗普錯了的背後,有一種過去不敢直接說出來,現在試圖公開說出來的深層焦慮。
(以上評論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本台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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