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看書】卡帕評高爾泰和他的《草色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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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尋找家園》之後,高爾泰的新書《草色連雲》於去年8月在台灣出版。該書收錄了高爾泰今年來的10餘篇隨筆、兩篇訪談、兩篇答謝辭、一篇演講稿、和兩篇附錄和讀書札記。

高爾泰自己寫到:懵懵懂懂,而能夠死地生還;生存能力很差,而能在滾滾紅塵之中擁有小小一方清淨;索居獨處杜門謝客,而能在遙遠故土擁有那麼多真誠的朋友和陌生的知音,都無關毅力智慧人格,我只有感激命運。

在開篇的"余生偶記中",高爾泰跳過自己經歷的那些深重的苦難和政治烙印,風輕雲淡地白描了自己一生中數次的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故事。寥寥數筆之下,卻每每讓讀者感到背脊發寒。生命個體面對無處不在的傷害,幸存只是偶然。在他這名政治絞肉機幸存者不經意的敘述中,心驚肉跳中才發現,他是幸存者,我們又何曾不是余生?

這本書裡的重頭文章之一"佛緣"、"山路崎嶇",也是高爾泰多年對宗教界深度觀察的有感而發。

高爾泰從小即在父親影響下有佛緣。夾邊溝九死一生後,再發敦煌與壁畫古佛相伴。流亡美國之後,又得佛教人士星雲大師相助,敦煌之緣使其得以比更多的流亡人士多了一份安身立命的技藝,得以在寺廟之中靜心描繪壁畫,似冥冥之中,命運之手的安排。

無論是在《尋找家園》還是《草色連雲》中,高爾泰在文中亦對此多有提及,並以"上人"尊稱星雲以表達自己的感謝與敬意。但對拒絕任何羈絆的高爾泰來說,也因此得以更清楚地體驗到星雲上人所統領的龐大群體及其其屬下眾人的眾生相,也因此而洞悉了即便是三界之外,人性的復雜依然無處不在。

原本是暮聽晚鐘"前聲隱隱,後聲遲遲",但現如今卻是理事會裡論禪機,對於一個自由的靈魂,卻未必是可以承受之重。如文中所說"著了袈裟事更多"。人性如此,用一句現在流行的網絡詞,大致就是"世外只是傳說,撕逼卻是常態"。

同樣流亡美國的作家余傑認為,高爾泰的作品對人性的解剖如此深刻,依然源於他在死亡集中營的苦難經歷。極度殘酷的環境,讓他得以觀察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面。

他說:夾邊溝可以說是一個死亡的集中營,殘酷程度不亞於納粹的奧斯維辛這些集中營。所以,他對人性中最黑暗的那一面、或者說用近代史學家張灝先生的一個概念,他叫人性中的幽暗意識,他對這一面我覺得他可以說是非常深入的去體驗和觀察。

余傑還認為,高爾泰的文字的凝煉堪比唐詩宋詞,已經到了一字千金的地步。

他說:他的一生經歷那麼多的苦難,但是我覺得他把這些苦難能夠沉澱下來。不像有些人,他們同時也經歷過20世紀中國的很多苦難,但他們在描述苦難的時候我覺得是一種宣泄,缺乏節制。在高爾泰先生的文字裡面,我覺得他的節制,他的凝煉,我覺得在當代中國的作家和學者中都是非常少見的。這種凝練他用現代漢語來寫,差不多已經達到了差不多唐詩宋詞的那種一字千金。

書中收錄的"文盲的悲哀"中,是關於《尋找家園》的翻譯問題。在被稱為大翻譯家的葛浩文看來,拒絕他的翻譯也許就是高爾泰不識抬舉,但高爾泰的回答是,"我不僅是拒絕一個不真實的譯本,不僅是拒絕一個大牌的傲慢與霸道,更重要的是,我拒絕一種對於其他民族苦難的冷漠。我們沒有受難者紀念碑,我們的'文革'和歷次政治運動沒有遺址,只剩下幾個幸存者星星點點的記憶,在烈風中飄零四散。保存不易,憶述更難。流亡中寫作,字字艱辛。竟被如此糟蹋,說驚訝已太溫和。"

相對於可以拒絕的葛浩文,高爾泰遭遇中國大陸真理部的剪刀手時,則無理可講。2014年1月,中信出版社出版了《草色連雲》的刪減版,俗稱"潔本"。半個世紀以來,中國政府對文字的恐懼,並無實質的改變。對於一個真正的寫作者來說,這是最大的悲哀,也是幸運。真理部的剪刀手的另一個功能,是當我們面對殘缺的維納斯時,可以無限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