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忌书评】《大清帝国与中华的混迷》
2018.10.12
一直以来对所谓「中国历史」最难处理的问题,就是今日的「中史」基础知识之中,早已混入自西方民族主义东传之后,以当代的民族主义所窜改的历史,已成为当代华人不可动摇的「基础知识」;更复杂的问题,是晚清时代窜改一次,去到民国初年辛亥革命后,为「继承」满清帝国又窜改,去到蒋介石北伐以至抗日又窜改,到中共打败国民党为攻击西方就更加放胆地去窜改,于是几个源头都是窜改后的假货,反而「弄假成真」,令人以为集各家之见就是真相,以为「去党化」后的「中国」,就是真正的「中国历史」,这已困扰了华人认真看待历史几十年,以至造成华人普遍去追求所谓「统一」,或者常说甚么「民族苦难」的根源,一如李白的《静夜思》,原诗保留在日本,华人却纷纷奉假诗为真诗,甚至为假诗辩护,说假诗犹胜真诗云云。
在1860年起有「意大利」这个民族国家之前,「意大利」只不过是一个地理名词,从来不是一个「国家」;在所谓「中国」,在20世纪以前的汉人知识份子眼中,只不过是代表世界或者宇宙中心地带「顺应天命」所统治的文明中心,而非一个国家。
今日海内外的华人,根本无法明白「中国」是20世纪华人知识份子所创造出来的想像,而本书就把这段过程如何发生来「还原」——本书指出,是梁启超变法失败流亡日本,从日本已学习「日本史」、「国史」,慨叹华人没有自己的「国家」,更没有自己的「国史」,于是就于1902年写了《中国史叙论》,开始称之为「中国史」,把古代天朝「世界史」以廿四史为骨干,一如其他国家历史般创制了所谓「中国史」;本书指出,梁启超在其书如此说:「吾人最惭愧者,莫如我国无国名一事」——真相就是在梁启超把「中国」作为一个「国家」之前,华人只有天子,而代表「天」即宇宙,就是神的代言人,而天下是没有边界的,受天子管理的就是文明人,而远方不受管理的,就是野蛮人,根本就没有「国家」的概念,族与族之间更没有「平等交往」这回事,这个「迷信」直至日本以甲午战争打败大清皇朝而崩溃,于是「应天命」服务满清权贵的汉人,就学日本反过来创制了自己的「中国」。
本书不是以西方民族主义起源、定义的严肃架构下的书籍,却不断从「中史」角度找到很多新观点,去追查「中国民族主义起源」;例如以往「中史」提到满清雍正皇帝的文字狱,只会说成是恐怖政治与对人民的压迫,本书却指出曾静《知新录》与后来与雍正「辩论」而后屈服所写成的《大义觉迷录》,正反映了汉人对抗满洲人,在没有「民族主义」下无法自圆其说,最终被迫承认满洲人「正统」的一个过程;文中指曾静支持明代吕留良的观点,真正有资格做皇帝的人,只可能生于「阴阳绝妙调和,充满正德」的汉人「中土」、「中国」,而因为「中土」以外的都是「倾险而邪之僻地」,只能够产生「夷狄」,以至语言不通的「禽兽」;而雍正皇帝则反驳这个「生于中土为人,生于夷狄为禽兽」,说自己就是生为夷狄,偏偏满洲人生而勇敢朴实,而远胜于「奢侈糜烂」最终不敌夷狄的汉人,因此这种思想是错误的;而儒家如朱熹既提倡「天下一家、万物一源」,就不可能有甚么「华夷之别」;而这本《大义觉迷录》作为宣扬满清统治合法性的作品,先成为「清即正统」的「圣经」,再成为日后梁启超变之为「中国」的起源。
本书在讨论「清」的本质,讨论东亚各国与「中华」之间的纠结的史料方面,补充了很多华人以「中史」所忽视的角度视野;然而缺乏西方「创制」民族主义的基础讨论,则变成缺乏架构的讨论而有点松散。
或许作者平野聪是想以轻松比较日本史与针对日本读者的世界观,因此采取了这样的架构,但对华人而言本书也是非常有阅读的价值,特别是点出了中国民族主义原来是抄自日本的源头,这是对东亚各国历史都熟悉的作者所拥有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