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劉祖廸:因絕望而「攬炒」 因「攬炒」見希望
2021年,香港人失去的不單止是一份《蘋果日報》,還有昨日的歷史。有「攬炒巴」之稱的劉祖廸,在2019年率先提出「攬炒」(普通話:玉石俱焚)概念。他與一群香港的年輕小伙子,包括「12港人」案的李宇軒及陳梓華等,以初生之犢的氣概,發起眾籌全球賣廣告呼籲制裁港共政權。過去,劉祖廸曾經接受《蘋果》、《立場》等香港傳媒的專訪,不過,「官史」容不下人民的抗爭史。當下香港,關於劉祖廸「攬炒團隊」(Hong Kong Liberty)的歷史,內容已被「404」,無法顯示。獨立傳媒消失,政權也正抹去後人對官史以外的的記憶。2021年的最後一個月,現正被港府「通緝」的劉祖廸,低調由英國來到美國,並接受了本台專訪。政權要消滅新聞自由,抹去人民的記憶,並視「攬炒」為洪水猛獸。那就讓「攬炒巴」還原2019年至今,香港失去的,至少是關於他的,這段歷史。
劉祖廸28歲,「官仔骨骨」,擁有測量師牌,剛剛完成了碩士課程。他原本可以過上香港人眼中一個「模範生」的生活,可是他卻選擇了另一條人生軌跡。他除了毅然辭職,還計劃用兩年時間,全心幫香港抗爭。他是「反送中」運動中提出「攬炒」並身體力行的「第一人」,他因此也負上非常沉重的代價。
2020年經歷人生低谷 家庭破碎被捕被毆患PTSD
2019年「反送中運動」初期,劉祖廸仍身在海外。起初期透過Telegram聯合志同道合的陌生人打「國際線」。直到同年12月,他落場親自參與抗爭,不顧一切由英國返回香港,之後是家庭破碎。不過,劉祖廸多次堅定地說「沒有後悔」,更覺得重新在香港人身上見到希望。
過去兩年,他被捕、被流亡、被打、一度隱姓埋名,與劉祖廸閒談說笑,他仍有90後的率性,但也讓他的談吐舉止較同齡人沉穩成熟。成熟需要代價,他的右眼角一道一吋長的疤痕便是見證。2020年,逃離香港之後,他在英國受襲,雖走過鬼門關,這一道眼角上的疤痕,成為了永久的烙印。
2020年的元旦大遊行,他曾經被捕,被扣押48小時。劉祖廸原本以為,離開香港就有安全。當時,劉祖廸「攬炒巴」的身份未有被警方識穿。他於是離開香港返回英國。
2020年6月,劉祖廸在英國受襲之後,他更看透世情。當時,三名蒙頭大漢在倫敦對準他的頭部拳打腳踢。劉祖廸眼骨、頭骨、耳朵爆裂,倒臥在街中不醒人事。同年7月,他再確診患上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
劉祖廸說:我其實是一個不會哭的人,但2020年7月的時候,我試過有一日眼淚不停地流,那一日我是非常之印象深刻。絕對不是恐懼,反而是我覺得所有事沒有盡頭,無論是事業上、抑或香港的事、抑或我的健康。我的家人一直都不知道我幫香港抗爭的身份,香港的朋友基本上沒有人知道,我亦沒有可能跟我的隊員說我實際生活上的問題,讀書的同學亦都不會明白我在其他方面遇到的掙扎,所以我當時過著一個三個割裂身份的生活狀況。
英國受襲後的兩個月,《大公》、《文匯》等親北京報章在8月報道了「攬炒巴」的真名,並指他已被通緝。劉祖廸說,當時幸得一位朋友探望和支持,他開始有勇氣從谷底走出來,10月正式公開身份,同時宣布團隊分拆,他繼續帶領「攬炒團隊」(Hong Kong Liberty)呼籲國際社會制裁中港官員。
李宇軒被捕後團隊現分歧 分拆後棄資源重新上路
回想團隊曾經在2019年,多次極速完成大額眾籌,又極速製作出專業水準的文宣,刊登於世界各大報章,劉祖廸說要歸功於團隊內有行內頂尖的設計師,還有專業寫手,負責核數的會計師,但大家不願透露身份亦不領任何功勞。他說,在《港區國安法》生效前,團隊本著光復香港的初心,一直沒有太大分歧,直到他被通緝,李宇軒被捕後,隊員之間對風險的看法不同,最終「攬炒團隊」重新上路,另一批成員則組成「重光團隊」(Stand With Hong Kong)向救生艇計劃等目標前進。
劉祖廸說:我自己個人立場就是,低調或者保守的話,那就不是「攬炒團隊」。其實我在2020年5月的眾籌,就是希望在《國安法》之前累積到一批資源,讓世界各地不同的團隊使用。去到10月6日、7日,其實我都決定不再去糾纏,如果苦苦於糾纏於資源上的問題,會令同路人以為是因為金錢而分開,而不是因為理念等等而分開,我寧願沒有任何資源,重新去打條路出來,始終為了大局著想,我都可以好坦白講真是一分錢都沒有的,即分拆之後變成了「重光團隊」及「攬炒團隊」,「攬炒團隊」真的沒有一分一毫。
劉祖廸直言,要給「12港人案」的李宇軒及陳梓華一個名份。他們「兄弟」三人聯同「攬炒團隊」成員,當年發起眾籌,尋求外國制裁香港,並非受到黎智英與Mark Simon的指使。
劉祖廸說:曾經有一段時間為了保護李宇軒,所以嘗試說他不是團隊的成員,但去到最後反正他都已經被強行定罪,甚至乎連在《國安法》之前的事都拿來指控,我覺得需要還一個名份給他,所以我都在公開場合說過李宇軒是我的兄弟,陳梓華是我的兄弟。另外關於黎智英、Mark Simon,完全是天方夜譚,如果當初有資源,或者黎智英有指使我,為甚麼我還需要眾籌嗎?其實我覺得「對家」為甚麼會嘗試塑造一個這樣的論述或故事,就是想大家對「無大台」或者「領袖」,這件事不再相信它存在。
不再眾籌辭職後月入僅5千港元 冀以知識帶來改變
「攬炒巴」因眾籌聲名大噪,眾籌亦讓劉祖廸曾被誤解及落得「攬鈔巴」的罵名。他說,現已看破抹黑,再不想眾籌。辭去測量師一職後,他轉為在Ko-Fi平台開設專頁,靠訂閱捐助過日子,雖然收入大減,可是他說過得心安。
劉祖廸說:好坦白講我4月1日(辭職)之後,依靠大家好微薄的支持,我都不怕說現時我每個月有多少支持,只有5至6千港元收入,去支撐自己的生存,不是生活了。未來會怎樣?我不肯定,但我希望可以有更多全球的突破,同時我將自己的時間放了在畢業論文身上,寫畢業論文嚴格來說和香港或中國有關,我分析一帶一路,亦拿到「distinction」的評級,我希望修改一下去國際期刊投稿,這些都不需要花錢的東西,我會嘗試用我的精力和知識,去做到一些事。
劉祖廸這次美國之行,是他人生來美的第一次。在華盛頓,他見到了不同議員,還有議員的幕僚,亦與在地的抗爭者聯絡。
「19年前的香港人沒有希望 但19年後我覺得有希望」
記者寒暄時問到劉祖廸「食飯未?」「肚餓嗎?」的時候,他淡淡然答了一句「平時都只吃一餐,省錢」。一個明明可以名利雙收的有為港青,現為香港抗爭放下高薪厚職,還成為被通緝的流亡者,誰不心痛?劉祖廸卻把痛苦看得輕。他說,覺醒每人都有不同的必經之路。
劉祖廸說: 16至19年之前,無論政治上抑或社會文化上,其實我是非常之悲觀,因為那時我眼看著香港人,年輕人,自己的同輩,大家都會每星期問「會否北上深圳去玩?飲喜茶、吃探魚、吃海底撈?」好好彩我覺得香港人就在19年大家覺醒了,隨著「黃圈」(黃色經濟圈)的出現,我們知道不應該去助長紅色資本,我們現在甚至乎會發掘香港的歷史。經過2019年之後,我們會有更加強大的意志,覺悟去繼續走這條路。2019年之前的香港人,我是覺得沒有希望,但2019年之後我覺得有希望。
後記:小時候經歷 讓他看透生死只有竭力而為
劉祖廸分享了小時候的成長經歷。幼稚園時,他曾經問摯愛的外婆一句:「你會否見證我成為小學生?」怎料,在幼稚園畢業前,外婆因癌症過身。他說,因此很早明白死亡。又回憶,小學一年級時,常識老師教「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50年不變」,他舉手問老師,50年後會怎樣?老師沒有給他一個解惑的答案,內心從此埋下一個種子,「50年後會是如何?」
2012年香港有「反國教」,2014年有「雨傘運動」,2016年發生「魚蛋革命」。那些年,劉祖廸都只是一個站在後方的小小示威者。直至2019年的「反送中運動」,港人困惑「佔中」失敗之後的香港是否再無社運之際,他付諸行動,捲起衣袖落場「攬炒」。劉祖廸說:「慶幸在2019年6月豁出去,嘗試盡最大努力。」2022年,香港踏入主權由英國移交中國25周年——當年50年不變的承諾,如今早已湮滅。
劉祖廸因絕望而「攬炒」,並因「攬炒」而見到香港重光的希望。大時代的港人,有多少與劉祖廸一樣,是被時代選中的呢?
記者:胡凱文 責編:何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