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運動兩周年:世上本無路 走的人多了就成了「烏魯木齊中路」
2024.11.26
白紙運動兩周年之際海外人士發起多場創意紀念活動,《烏魯木齊中路在哪里?》短片將白紙運動圖騰帶到歐洲。分別於上海、北京、歐洲的白紙運動參與者接受本台採訪,他們希望這場運動的歷史細節、漸被淹沒的聲音可以繼續被聽到、看到。
周二(26日)是「白紙運動」兩周年,海外人士發起了多場具有創意的紀念活動,該運動初始爆發地之一的上海「烏魯木齊中路」路標,已成為白紙運動的抗爭象徵和圖騰,出現在美國、德國、英國、荷蘭、法國等全球多地。
包括法國「自由廣場」、德國「民主墻」、荷蘭Censored Face(s) 、英國China Deviants等多個歐洲組織,在「人道中國」和「中國人權」組織的支持下製作的短片《烏魯木齊中路在哪里? A Road Sign In Exile》也在多個城市放映。
海外白紙運動的參與者帶著「烏魯木齊中路」路牌,穿梭在歐洲多個城市的廣場和標志性建築間,迎向或熱切、或淡漠的目光,用這枚抗爭的標識記錄和講述兩年前這段歷史,那些歷史的細節、消失的白紙運動參與者們也在等待被聽到、被看見。有網友表示:「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烏魯木齊中路」。
本台分別採訪了兩年前在上海、北京、歐洲的三位「白紙青年」。
第一位是流亡荷蘭的上海白紙運動親歷者夏巢川,兩年前,她在那場運動中被捕,在單獨被囚的37天中受到公安殘酷的非人道對待,後在長達一年的邊控之後,她輾轉逃離中國,目前已成為在國際舞台上控訴中共鎮壓白紙運動最重要的見證人之一,她目前也是Censored Face(s)(中文名稱為「人們」)組織的發起人之一。
上周日(24日),Censored Face(s)與在荷維吾爾人一起在阿姆斯特丹廣場紀念「烏魯木齊大火」死難者和「白紙運動」兩周年。
夏巢川在演講中表示,兩年前她在上海參加了自1989年以來中國最大規模的全國性抗議活動,並被中國人展現出的勇氣和團結深深感動。這場運動十天後,中共當局因抗議者的壓力放棄了實施3年的清零政策。
而這些運動不僅發生在中國最嚴厲的三年清零政策背景下,亦是習近平打破任期限制連任成功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街頭,人們呼喊著彭立發在四通橋上喊出和打出的標語,也同時發出要求性別平等、言論自由、藝術、電影自由的呼聲。甚至有抗議者喊出「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的口號。而當時,幾乎所有海外的大城市也發起上千場集會,聲援國內的白紙抗議者和被捕者。
白紙運動打破了中共對維吾爾人的妖魔化和洗腦
而在這場運動中,抗議者們更展示了多元化的議題,包括女權和性少數抗議者的身影終被外界看到;而這場抗爭首次讓中國的多數族群——漢族,為維吾爾人的苦難挺身而出。在這場運動中,漢人與維吾爾人、藏人、港人等建立了緊密的連結,亦將這些群體的訴求納入到抗議議程中。
夏巢川在接受本台採訪時也特別強調,這應該是白紙運動最重要的意義之一。中國年輕一代打破了中共長年以來對維吾爾人的妖魔化和洗腦,終於對備受苦難的少數族群那些泣血的呼喊有了切身的感知,他們願意聆聽他們的故事、訴求並汲取他們在國際上更加成熟的運動經驗。
夏巢川說:「白紙運動它不只是一個關乎於中國人或是漢人的運動,它更重要的是因為烏魯木齊大火中死去的維吾爾人、以及整個新疆四個月的封控,讓漢人第一次為了另一個族群的苦難站出來,所以烏魯木齊大火本身是一個跟白紙運動同樣重要、同樣值得紀念的日子。到了白紙抗議的期間,年輕人越來越多不會再受到中國政府關於維吾爾人洗腦的影響,而是重新認識到維吾爾人和藏人他們其實遭受比我們更加殘酷的壓迫,很多人也會開始去關心維吾爾人和藏人的遭遇和抗爭故事,而且會把這些抗爭融入到自己抗爭的議程裡面去。」
夏巢川也表示,「白紙一代」在兩年之後變得更成熟了,雖然現時人數上減少了,但沉澱下來的參與者在兩年間都在不同的議題上有所堅持。而她本人是首次在民主國家的廣場上可以免於恐懼地發言,感受著自由的風吹過,也更覺得有人道責任為不自由的人發出更多聲音。
夏巢川說:「我主要就是會覺得,現在在這裡終於可以很自由的發出聲音,這點真的讓我很開心。既然我在海外去自由的表達,那我就應該用好這樣的機會,讓自己的聲音能夠讓更多的人聽到,讓更多全世界的人知道中國正在發生的事情」。
我們的第二位受訪者丹木曾參加2022年11月27日北京亮馬河的抗議,在中國當局的疫情極端管控期間,作為新媒體人的丹木和家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受到極大的影響。
當時,她曾與一些媒體人朋友討論以社區為單位發起抗議的可能性,聽聞有大規模抗議之後,她沒有任何猶豫就前往現場,她想:「只要今晚北京市民好好幹,一周以後肯定解封。」
運動參與者談免於被秋後算帳的秘訣
丹木在抗議現場對著美國之音的鏡頭發表了感人演講,她呼籲抗議者聲援被捕的上海抗議者。
她還在現場看到亮馬河北岸聚集了一批經常翻墻、堪稱「覺醒的年輕一代」,他們完整「喊出四通橋標語」,而亮馬橋南岸聚集的是鮮少有任何政治訴求、只要求不再承受核酸檢測和封控之苦的百姓。
丹木說:「我大概是10點半加入進去了,我們那個地方大概聚集了一千人左右。亮馬河北邊的人是最早過去的一批,應該也是屬於經常翻墻,在推特上看到了這個集會信息就跑過去的人,其實北岸的口號要激進一點,把彭載舟的『六要、六不要』都給喊出來;南岸整個在政治口號上表現得更克制。其實大家也多少都知道上海在抓人,警察在打人,大家也不希望全都被打、全都被抓。很多人就是反覆的喊「不要核酸要吃飯,不要封控要自由」,後來倒是有人零星喊了「要選票」。沒有想到那天晚上會遊行而且遊行的規模那麼大,當時我就覺得:好的,只要今天晚上北京市民好好幹,一周之後肯定就解封。」
10天以後,中國解封了,很多參與白紙抗議的人相繼遭秋後算帳。丹木自己也做好被警方傳喚的準備,但幸運的是,她沒有在警方逮捕的名單中,大抵也緣於她自己從未在社交媒體發布相關信息,而是將信息傳遞給海外的人權組織和熟識的八九前輩,由他們來發布,她認為與她聯絡的六四民運前輩,其豐富的抗爭經驗幫助了她。
但她熟識的一些朋友相繼遭當局報覆,包括一名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的新聞助理,在深夜兩點遭警察敲門恐嚇;另外丹木的友人——《新京報》記者楊柳也經歷了被警方暴力逮捕的恐怖經歷。
丹木說:「就我後來還是聽說了很多恐怖的事情,包括有個NPR的新聞助理,當時是警察半夜兩點鐘去她家門口敲門。我的那些朋友,像楊柳她們,都不叫傳喚了,楊柳的一個朋友是被警察暴力破門抓走的,他沒來得及刪任何的信息,警察就獲悉了他們有電報群的這個事情,然後就把他們作為一個有組織的參加遊行的小團體抓起來了。」
丹木在接受本台採訪時,並未過高賦予這場運動宏大的意義。她樸實的認為,就如同八九學運一樣,非常碎片化的中國年輕一代在這場運動也終於有了他們之間的精神連結,找到了很多同道,甚至直面了並更正了一個看似不可一世的獨裁者習近平的錯誤。一年多以後,當到達泰國的她在一家書店看到「烏魯木齊中路」標識時,她看到了這場運動的意義。
丹木說:「我們在那天晚上去了現場,大家是有一點戰友情誼的。白紙運動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符號,你比如說現在的清邁飛地書店里面就有烏魯木齊中路的胸墊章,其實影響還是蠻深刻的,因為大家第一次發現有一個共同的事情把我們連結在一起。習包子這個人對於防疫的這個理念就完全都是錯誤的,能看到你的這個努力讓這個錯誤終結,本身就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我們的第三名受訪者正是法國「自由廣場」的創始人、以及短片《烏魯木齊中路在哪里?》的主創——巴黎藝術家蔣不。
他在接受本台訪問時回顧2003時他在北京遭遇非典時,就曾想過這個國家應該不會再重覆這樣的災難,未曾想到一個遺忘所有歷史的國家又炮製了全球性新冠災難。因此他們所做的短片最大的使命就是用記憶對抗遺忘,以及傳承白紙運動的精神。
蔣不說:「中國能出現COVID這個事本身就很荒誕,我真的很難想像一個國家經歷非典之後,還會有這樣因為瞞報,最後因為不報這樣的疫情變成全世界的疫情。當時非典結束之後,我們好像還想像:這個國家會有更透明的言論環境、會有更負責任的政府,但是甚麼這樣的想像都沒發生。人類與極權的抗爭就是記憶和遺忘的抗爭!兩個工人把烏魯木齊中路的路牌從上海移走了,但是沒人知道它們被移到哪里?我們也想那個真實的烏魯木齊路牌被移走了,但是烏魯木齊中路的這種精神、包括這種記憶它會傳承下來。」
蔣不也有些悲觀的表示,激情的運動之後,所有在運動中建立的公民精神、對公共事務參與的熱情隨後又如沙丘一樣漸漸散落,即使海外還在如期紀念,但參與的人愈加減少。這場運動從某種意義上又成了消解中國政治運動的一個分水嶺。
因此蔣不認為,海外的抗爭者應該不僅僅停留在簡單而儀式的紀念,而是應該在海外推動成熟的公共事務社群的建立,為中國未來可能的轉型和變化搭建公民社會的基礎,這才是白紙運動更深遠的意義和價值。
蔣不說:「有時候我也在想,白紙運動到底是甚麼?對於在海外並沒有親身經歷封控的我們意味著甚麼?好像在別人的眼里我們也成了哥大那個話叫「廣場上的遺孤」。我覺得首先『白紙』還是說我們這個世代第一次線上走到線下,第一次公開對這個政權說不,我覺得這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白紙可能是一種抗爭精神的傳承。無論這個中國以後它走向哪里?我們都希望通過白紙運動在海外形成社群,可以給一個公民社會提供給養吧!也許我們沒有辦法很快的改變中國的政治,但至少可以在我們在的地方作出一些嘗試。」
2022年11月,中共當局的極端封控政策的陰影已籠罩新疆數月時間,當月24日,新疆烏魯木齊一個公寓發生致命火災,封鎖的樓門也讓很多人喪失了生的希望,至少10人喪生。這場大火也點燃了中國各地悼念烏魯木齊大火死難者的活動及白紙抗議行動。
數天的抗議遭到中國當局的嚴厲鎮壓,逾百名白紙抗議者被抓捕。當時19歲的維吾爾女大學生卡米萊·瓦依提因在社交媒體轉發白紙運動視頻被捕,後被控「宣揚極端主義」罪名;參與成都白紙運動的維吾爾青年亞夏爾首次遭捕37日後獲釋,後第二次被捕。
而《烏魯木齊中路》紀錄片導演陳品霖被控「尋釁滋事罪」;白紙運動的精神導火索——四通橋勇士彭立發依然下落不明。
在白紙運動兩周年之際,多個人權組織敦促中國政府釋放白紙運動被捕人士。
編輯:溫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