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何清漣:改革不改方向,變革不變顏色 ——《改革家習近平》評析(上)

2024.07.24
評論 | 何清漣:改革不改方向,變革不變顏色 ——《改革家習近平》評析(上) 上海的浦東是中國金融與商業的中心,中國總理李強去年曾經承諾,要持續深化改革與放鬆市場準入。圖爲浦東的單車騎士們在朝陽中一面休息一面拿手機自拍。
美聯社資料圖片

heqinglian-4.jpg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開過,外界認爲沒解決經濟問題,表示失望,還有的認爲這次大會改了方向。前者是將黨代會的功能與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混淆了,因爲黨代會歷來主打政治方向與政策大綱,重心不是政府經濟工作。但如果說改了方向,那是因爲論者自己認爲中共的改革曾有個他想象的方向。這個問題,筆者想通過分析三中全會召開前發表又被迅速下架的《改革家習近平》,探討一下自1978年以來中共的改革方向。

從鄧到習的不變:政治專制+行政管控下的市場經濟

中共的改革方向,就是中共政治專制+行政管控下的市場經濟,這從鄧小平實施改革開放以來就沒有變過,如果有變化,也不是方向性的變化,只是框架內的調整。習近平的“改革”與外界期盼相反,就是這種框架內的調整,目的是爲了拯救腐敗透頂的中共。

對該文迅速下架的原因,外界有很多猜測,我同意《新華社特稿〈改革家習近平〉下架真相》一文的分析:該文犯了一個史實錯誤,將197811月安徽小崗村包乾到戶的改革功績部分安到19805月去安徽調研學習的習近平頭上,這是硬傷,必會引起痛詬。

海外對這篇文章當然是批評爲主流,批評點在兩方面:習近平的施政根本不是改革,此文全是阿諛奉承。其實,之所以有這種批評,是因爲批評者早就將“改革”這個詞神聖化,他們的改革只有一種定義:改變中國政治體制,不以此爲訴求的就是假改革。

這篇《改革家習近平》,稱“習近平被認爲是鄧小平之後的又一位卓越的改革家”,這是官媒首次爲習近平冠上“改革家”之名,通篇看下來,是一篇寫得比較認真的頌聖文章,既然是頌聖,當然免不了拔高頌揚。但是關於習近平是不是當得起“改革家”,一是看所謂改革內涵,二是主要看改革的具體內容,這兩點決定了習近平是什麼類型的“改革家”。

討論“改革”必先界定改革之內涵

從詞的原生意義來說,凡是觸動現存政治經濟格局、改變利益分配方式的都可稱之爲“改革”,其成敗與影響決定當時的評價,後世的評價80%以上基於當時的評價。只有一種情況除外:改革後政權的生命太短。

“改革”從一箇中性詞變成完全積極意義,是鄧小平改革取得巨大成就之後,中國人與世界對“改革”的一種新的賦義,由此在中國的語境中派生出了“真改革”與“假改革”、“全面改革”與“跛足改革”之分義。我在22年前發表的長文《中國改革的得與失》(《當代中國研究》2002年 第1期,總第76期)中,就明確地指出,中共對改革的賦義,早就不是以政治體制改革爲目標,而是任何對現存秩序的變動,都稱之爲“改革”。

我爲什麼要特別指出這點?就因“改革”這個名詞,因鄧小平倡導的改革開放讓中國以新面目出現於世界並迅速崛起,成爲一個非常積極的名詞。那時候,全世界都有一個幻想:經濟改革必然引發政治改革。美國前總統克林頓2001年在霍普金斯大學的公開演講,是爲了解除美國政界反對中國入世的壓力,他那番講話,開創了美國中國研究圈兩個堪稱經典的中國預想:1、中國加入WTO,可以迅速融入國際社會,促使中國建立一個開放的市場經濟體制;2、對中國開放西方的互聯網技術,有助於瓦解中國的言論管制。這兩點最終都會促進中國走向民主化。這個中國預想影響的不止是美國的中國研究圈,幾乎是世界多數中國研究者。

有關“政治改革”這點,官方、民間及海外各有不同的解釋。中國官方將所有政府機構的變化、行政事權在部門之間、中央與地方之間的重新分割,全算成“改革”。但從鄧以來,歷經江澤民、胡錦濤前後20年,直到習近平前十年,從來都沒有改變中國的政治方向——即中共通過憲法自賦的中共是中國人民的天然代表,擁有無可質疑的執政權力。這一點,從鄧小平的四項基本原則即必須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必須堅持無產階級專政(後表述爲人民民主專政),必須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必須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歷經江澤民的三個有利於,即“有利於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有利於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有利於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胡錦濤的“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最根本的就是要堅持這條道路和這個理論體系”,再到習近平,都沒有任何實質改變,只是話語表達的變化,比如習近平表述爲“旗幟決定方向,道路決定命運。黨要在新的歷史方位上實現新時代黨的歷史使命,最根本的就是要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堅持道不變、志不改,堅持把中國發展進步的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翻閱中共官方文件,我從來沒發現過中共要改變方向的表述,一點暗示與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習近平執政12年的改革具體內容

《改革家習近平》第一節第三段有這樣的表述:“容易的、皆大歡喜的改革已經完成了,好喫的肉都喫掉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這段話,我認爲是事實,因爲我在《現代化的陷阱》中就論述過,鄧(胡趙)自1978年開啓的放權讓利、國民普遍受益的改革在江朱時代前期已經結束,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

所謂“皆大歡喜的改革”、指的是江時代的放權讓利與多龍治水格局。放權讓利,就是讓政府部門根據事權劃分行使資源分配之大權,這一過程產生大量尋租活動,形成官商合作體制瓜分改革紅利,這些紅利就是“好喫的肉”,中國在這段時期創造了數量位居世界第二的富豪羣體,約佔人口23%的中產階級”。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朱鎔基“抓大放小”的現代企業制度改革,爲中共留下了一筆寶貴資產,那就是在能源、公用事業、糧食系統等與國計民生有關的寡頭壟斷型國企,這是溫家寶十年“太平宰相”的本錢。

所謂“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在政治上,指的是江朱時期多龍治水(5-7位常委)、胡溫時期“九龍治水”格局下形成的高層權貴“家國一體利益輸送機制”;在經濟上,是溫家寶5萬億救市加上幾十萬地方債的鉅額債務。習近平接班時,胡溫已將“改革紅利”食盡,當時太子黨成員張木生公開批評胡錦濤的無爲之治是“擊鼓傳花”,北京坊間盛傳的是“老太子黨”成員接班之後,必拿“新太子黨”(江朱胡溫兩朝的政治局常委子弟親屬)開刀,爲反腐祭旗。美國的《紐約時報》、英國的《金融時報》(比《紐約時報》更早)成了當時揭露高層腐敗的主要載體。

要完成這最難的人事清洗,習近平自然只能通過加強權力、近於獨裁的手段,才能與整個官僚隊伍爲敵;而且習近平必須尋求連任,不說永久執政,至少也得執政足夠長的時間。這就是習近平變多龍治水的集體領導爲個人專斷、黨內獨裁的背景。獨裁是種政治體制 ,形式有個人獨裁、宗教獨裁、寡頭(集團)獨裁、家族獨裁等多種形式,中共自建政開始,政權的獨裁性質沒有變過,只是從毛的個人獨裁變成鄧、江、胡的寡頭獨裁,習近平又將寡頭獨裁變成個人獨裁。江胡時代的中國國內政治確實相對寬鬆,但主要不是九龍當中有誰更“民主”,而是九龍的利益鏈條多,分割改革紅利的途徑多;更多的是國際環境所致,江時代說的是“與國際接軌”,與美國是“戰略合作伙伴”;胡第一任期與美國是“重要的戰略合作伙伴”,由於中國在2009APEC夏威夷峯會上,提出”中國不再是國際規則的被動遵守者,今後要主導國際規則的制訂”,中美關係降格成爲“重要的經濟合作伙伴”直至“經濟合作伙伴”關係。美國對中國人權狀態的批評,江胡兩朝多少有點顧忌。習近平時期則處在“經濟合作伙伴”向“重要的競爭對手”轉變階段,中美關係日趨惡化,打擊外國資本(尤其是有選擇性地打擊事涉“國家安全”的信息產業資本),這一切,被認爲是習近平要改變改革方向的倒行逆施之舉。但其實與改革方向無關,最多算是收窄了對外資的“開放之門”。(待續)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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