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何清漣:中南海占星術與克里姆林宮學:貌似而神非
最近,中南海占星術再放異彩,成爲海外中文媒體尤其是自媒體分析中國政治的主要方式,其主要作品是習近平御體欠安,月底將發退位詔書,連新政府的首腦、闋擱名單都公佈了(版本有詳略之分)。因爲細節很多,有位一向不太相信這類“遙遙領先的預言”的人給我在X上私信表示:這次是真的。儘管本人從不用占星術分析中國問題,加之此前,中南海占星術在“習下李上”這個題目上失敗之後,參予占星的人士表態“這是人民心聲”,爲了尊重“人民的心聲”,我寫此文不是反對占星術,而是希望各位喜歡占星的人士認真鑽研一下西方當年冷戰時期的“克里姆林宮學”(又稱“克里姆林宮占星術”),提高占星術水平,追比美國克宮占星術前輩。
習近平“御體欠安”的種種“跡像”
習近平最近這輪龍體欠安的傳言,始於意大利總理訪華。這位意大利女總理訪華,一些中文社媒因7月28日陪同她檢閱三軍儀仗隊的是國務院總理李強,立刻分析說“習近平掛了(或靠邊了)”,並用各種細節佐證。一位一向不相信這些傳言的網友給我私信,說“這次是真的,否則怎麼可能不陪同檢閱三軍儀仗隊?”我當時就說,意大利總理是政府首腦,總統纔是國家元首,外交禮儀講究平格(資格對等),接待梅洛尼由李強出面,講的是雙方資格對等。7月29日上午習近平與東帝汶總統奧爾塔舉行會談,同日下午會見意大利總理梅洛尼。但習近平還繼續生病,這次非同小可,因爲發表此消息的是京城八旗的上三旗子弟 —— 原副總參謀長、北京軍區司令員楊勇之子楊小平,因其“身份貴重”,在國內微信上不脛而走。
儘管後來楊小平在朋友圈“收回”了他發佈的信息,說不算數了,但海外中文圈不斷接力,直到8月13日的Facebook還在推送這條消息,而且加上各種細節:比如戰友父親所在的軍隊幹休所內有習近平畫像的宣傳牌被撤掉了,最近做了肝臟移植但效果不好等 …… 活靈活現。“中共黨魁習近平中風、中共軍委副主席張又俠發動政變”這條“遙遙領先的預言”中途不得不修改版本,因爲8月9日,中國《人民日報》刊出了中共軍委副主席張又俠題爲《持續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的文章。
克宮占星術盛行的同時,研究蘇聯的名著亦多
先解釋一下“克里姆林宮”占星術爲何物。“克里姆林宮占星術”是對“克里姆林宮學”(kremlinology)的戲謔之稱。當年蘇聯號稱“鐵幕”,與西方基本處於信息隔絕狀態,它主要通過觀察蘇聯官方媒體來了解蘇共高層的人事變化,並據此來推測蘇聯的政治動向,尤其是蘇共高層權力結構和權力繼承的變化。這方面的名著是塔圖(M. Tatu)的《克里姆林宮裏的權力》 ( Power in the Kremlin),他曾仔細分析蘇共二十一大前後政治局負責意識形態的蘇斯洛夫與表面上排名在他前面的總理柯西金、最高蘇維埃主席波德哥爾內相比,誰的地位更重要,依據是在若干次會議上蘇斯洛夫是緊挨着總書記勃列日涅夫,坐在後者的左邊或右邊。
在克宮政治動態對外界完全封閉,充滿了神祕感的“鐵幕”狀態下,這樣的揣測常常成爲媒體跟進分析的參考。但由於資訊太少,“克里姆林宮學”有時也會失靈,比如誰也沒能預測出赫魯曉夫下臺。正因爲如此,一些蘇聯觀察家就挖苦“克里姆林宮學”的分析,把它說成是“克里姆林宮占星術”,意思是,這種對蘇共高層動態的揣摩無異於占星士的神祕預測。
不過,“克里姆林宮占星術”當初之所以成爲一門專學,是因爲分析者根據蘇聯政治規則,形成一套觀察方法,偶然也會用“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小舅小姨”之類的信源,但必須與前者對應。但中南海占星術基本沒有自成體系的觀察方法,基本是後者,比如“我在中國高層內的朋友”之類。
“克里姆林宮占星術”時代成果豐碩
前蘇聯崩潰前後,美國人至少出過三本不同角度的名作,價值不盡然相同,但瞭解蘇聯崩潰這一過程必不可少。
這三本書首推布熱津斯基1989年出版的《大失敗:20世紀共產主義的興亡》(The Grand Failure——The Birth and the Death of Commun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在中國,這本書由於被認爲具有重要的“反面教材”作用被迅速引進,由軍事科學出版社以“內部發行”的形式於同年出版。布熱津斯基最著名的論斷是:共產主義、社會主義在蘇聯的失敗,主要是因爲對人的本性作出了錯誤的判斷,無法駕馭人的潛能,摧毀了人的精神。“共產主義的教條式的自以爲是把理想主義變爲野蠻的殘酷無情的行爲和司空見慣的僞善。它把它宣稱的理性推到了無理性的教條式的程度,甚至在大相反的證據面前還聲稱烏托邦確已實現。這兩個因素加在一起——扭曲了的理想主義和以理性作僞裝的教條主義——促成了具有破壞性的逃避現實。無力應付現代技術時代現實的後果是,最終敲響了共產主義的歷史性喪鐘。”
1991年12月25日,蘇聯國旗從克里姆林宮上方悄然降下,俄羅斯三色旗取而代之,蘇聯從地圖上消失了。這一過程,美國前駐蘇聯大使小杰克·F. 馬特洛克撰寫了《蘇聯解體親歷記》以志其事。作爲蘇聯帝國最後幾年的見證者和參與者,馬特洛克在他的著作中,引領讀者回溯那動盪多變的年代:從蘇共中央到地方、從高層到平民、從國內到國外,都不再是教科書上定義模糊的名詞或符號,而化成生動的事件和活生生的人物。馬特洛克從蛛絲馬跡中發現大國欲墜的勢頭,鋪展開一張角力的大網,並以清晰準確的語言描繪了蘇聯的最後歲月:幾度掙扎着浮出水面,求得那賴以生存的空氣,但最終,這個龐大的社會主義帝國還是被自己內部滋生的力量瓦解。
《紐約客》(New Yorker)總編輯大衛·瑞姆尼克(David Remnick)撰寫的《列寧的墳墓——一座共產帝國的崩潰》(Lenin's Tomb: The Last Days of the Soviet Empire ,1994),透過對前蘇聯人的採訪,用他們的眼睛“描繪了人類歷史上這個最殘忍的體制如何走向它的末日”。1988年到1992年間,作者以《華盛頓郵報》駐莫斯科記者身份前往莫斯科,親自生活在那末日之中,見證了這座昔日帝國坍塌的最後時日。他研究了大量官方文獻和文學史料,採訪了上千名從帝國深處走來的時代見證者,足跡遍佈從庫頁島、波羅的海、外高加索“最後一座古拉格”等這個沒落帝國的所有土地,繪製出這部混合着編年史和列傳體的泱泱鉅著,引領讀者在歷史和當下兩個時空裏穿梭,目睹大廈將傾,剖析帝國何以崩潰,共產制度何以無法運行,以及舊帝國的遺緒如何遺留至今,左右今日政局。此書爲作者贏得了普利策獎。
BTW,這三位冷戰時代的專家,除了布熱津斯基已經作古,瑞姆尼克與馬特洛克仍然健在,兩位思想仍然敏捷,雖然對時下的社會現狀很不滿,但他們的言論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綜上所述,克里姆林宮學盛行期間,由於前蘇聯的鐵幕政治,美國從國際戰略界、外交界直至媒體界,雖然也會使用“克里姆林宮學”的方法分析蘇聯政治、經濟社會,但畢竟成果豐碩,尤其是布熱津斯基在所有人都未預測到前蘇聯可能崩潰之時,做出了神準的預測,讓人不能不服。反觀“中南海占星術”,目前還未顯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果,因此只能說,二者雖然都是占星術,但貌似而神非,完全不是一回事。
(本文僅代表評論員個人觀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