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网友问我：“人有哪些先天的知识和能力？”
我楞了一阵才回答说：“这要看你问的先天的知识是康德说的，还是现代心理学说的。”
康德之前的西方哲学家们曾经把知识分为先天的和后天的（即先验的和经验的）。他们认为先天的知识都是“分析的”（即演绎的），也就是同义反复的。例如寡妇一定是女人，乌鸦一定是黑色的，我们不需通过经验，只需通过词语的定义就能知道这些命题必然为真。而后天的知识是“综合的”（即归纳的），也就是我们从经验中获得的各种知识。如美国国庆是七月四日，这类命题需要根据经验来判断是否为真。然而，归纳永远是不完全的，而演绎永远是同义反复无法给我们带来新东西。
不过康德认为，后天的知识一定是综合的，而分析的知识一定是先天的。换句话说，有些知识是先天综合的。像数学、时空、因果关系这类的知识既不是从经验中获得的，也不是同义反复的，康德认为这些知识都是先天综合的。先天综合的命题（如7+5=12，三角形两直角边平方和等于斜边平方）是否为真，既不能通过定义来判断，也不是根据经验来判断的，只能通过“直观”来判断。
然而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先天命题（无论是分析的还是综合的）为真和后天命题为真，似乎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后天（经验）命题为真，意思是符合现实，经得起现实的检验（无论现实的定义是什么）。而先天命题为真，意思是自恰，与其所在的形式系统中的其他部分没有矛盾。换句话说，先天命题在“系统”中为真，但是在“现实”中就不一定为真。
例如，“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这一命题在平面几何中为真，而且也很“直观”，可是在我们生活的地球上，这一命题就不为真了。几乎所有的平面几何命题都是如此，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平的。
当然，也有能够描述弯曲世界的几何（黎曼几何）。但是这意味着，数学中的真命题不管有多直观，都不是天然就适用于描述现实世界。数学是一个工具箱，我们必须从许多工具中挑选适宜描述现实世界的工具。先天的知识要想应用于现实世界，也要经受现实的检验。
科学经常违背我们的直观：对我们来说，平面几何比黎曼几何更直观，牛顿时空比闵可夫斯基时空更直观，经典物理比量子物理更直观。科学上的突破经常来自质疑我们的直观。
这是因为我们的理性是进化的产物，选择压力来自增加生存和繁衍的机会，而不是客观反映现实和钻研科学。因此我们的理性并不是总能跟上科学和文明的最新发展。
康德认为逻辑和数学都是先天的知识。可是人必须经过长期的学习才能掌握逻辑和数学——学习过程对很多人来说还相当吃力。从这个角度来说，逻辑和数学更像是计算机的先天知识而不是人类的先天知识。与计算机不同，人类的先天优势在于模式识别——如识别人脸、语音和手写文字。而这些在康德的体系中都属于后天的知识。总之，康德所说的先天和后天的知识与心理学认为的有很大差别，如果要探讨这一问题，还是需要做出澄清。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