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蒙難的至尊的僧侶們頂禮!(唯色)

幾個月前,一位遠在康地、不曾見面的僧人輾轉帶話,讓我爲他剛完成的書稿寫序。當我得知他是2008年被軍警從拉薩三大寺抓走、囚禁、驅逐的上千僧人之一,並在書中主要記錄了那段經歷,便應允寫序。事實上,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爲同族僧侶的記錄之書寫序。

2012.09.18

在序中,我轉述了一位有着同樣遭遇的喇嘛的問話。他先是問我:“有一天,中國政府會不會把全藏地寺院的僧侶殺的殺、關的關,使得每座寺院只剩下少數僧人?”我感到驚訝,就說不會的,因爲這麼做,全世界都要抗議的,這是很大的罪行。我想說“反人類罪”,但我不會說藏語的這個詞。

結識多年的喇嘛並不相信我的話。他語氣低沉地說:“我覺得他們會這麼做。而且,全世界也不會管的。”他說,“你不記得了嗎?2008年那時候,拉薩三大寺的僧人們有些被打死了,許多人至今還在監獄裏。而我們,上千僧人被拿着槍的軍警從僧舍裏抓走,先被關押了一個多月,再被蒙上黑頭套,押到火車上,從青藏鐵路運到格爾木的軍隊監獄,一直被關押到奧運會結束,再把我們趕回各自的家鄉,從此我們成了沒有寺院、無處可去卻不得不到處流浪的可疑者。可是這麼大的災難,這個世界知道嗎?”

他說:“實際上,如果2008年那時候,把我們這麼多僧人在拉薩殺了,或者在格爾木殺了,我想這個世界也不會知道的,也不會發聲的。有了這樣的經歷,我總是這麼想,如果他們把藏地每個寺院的許多僧人都殺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就像格爾登寺,又有僧人自焚的話,其他僧人和民衆都抗議的話,軍警就有理由開槍了。其實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以後說不定屠殺的規模會更大,那麼格爾登寺就完了。”聽他說到這,我不禁落淚。

是的,就在四年前,“3•10”、“3•14”過了一個月後的半夜時分,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每座寺院都突然湧入數千個軍人,藏人警察與藏人幹部跟隨着,充當翻譯和幫兇。一夜之間,上千僧人失去了修行與生活的場所,從世俗的意義上,寺院本是他們的家……我至今記得之後被關押在格爾木的僧人重新填詞的那首歌曲,悲傷地唱道:

色拉、哲蚌和甘丹
縈繞着黑蛇般的毒氣
災難就像浸入毒汁的海洋
無法再進行我的研修
三寶啊!護持我!三寶啊!快來吧!

溫暖大千世界的太陽啊
你再明亮的光芒
也無法照進我牢獄的窗戶
我心中籠罩着悲傷的黑暗
我的太陽啊!快來吧!我的太陽啊,不能再等了!

也許是前世隨業的命運
使年輕的我不幸落難
已失去了來去的自由
無法再回到嚮往的衛藏三大寺
命運啊!給予我們福報吧!
請示現理性的聲譽,我在等待來去的自由!

也因此,我要向經受了那次災難的僧人在依然苦難的境遇中寫作此書表示感謝,他以親身經歷記錄了圖伯特這半個世紀以來的黑暗歷史之一幕。無論如何,只要有了記錄,就有了存在,就有了一點一點的真相,就有了同開槍虐殺的權力者鬥爭的可能性。

也因此,我們要向我們的三寶之一的所有僧侶表達深深的敬意。在漫長的歲月中,在過去、現在及未來,整個圖伯特大地爲潔白的雪山所環繞,而圖伯特的內在精神則是絳紅色的,那是袈裟的顏色,那是僧伽的顏色,那是生命在犧牲的火焰中燃燒的顏色,並無可能被消滅,我爲此頂禮再三,追隨並頌揚,銘記並感恩。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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