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唯色:疫情導致世界劇變 人人需要有價值的關懷
2020.06.05
發端於中國武漢的新冠病毒席捲全球。截止6月2日的數據顯示,全球超過630萬人確診感染,超過37萬人染疫病故。被這個大流行的疫情導致劇變的,不只是染疫者的生命進程,還有在世者的生活方式。爲避免感染,一個個公共場所紛紛關閉,如學校、商店、電影院、宗教場所;爲避免感染,不計其數的人們居家隔離,取消了各種出行,遠至長途旅行、短至就近出門。世界彷彿停擺了,陷入一片寂靜中,人們的恐懼比疫情更肆意瘋長。窮人更加絕望,不得不爲生存日夜掙扎的窮人,現在連掙扎的可能性也變得渺茫。
疫情長達數月,然而人類至今沒有研發出終結瘟疫的方法。還有人不幸染疫,還有人在孤獨中死去。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隔絕,相互戒備和猜疑,現實成了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名言“他人即地獄”的再現。但與歷史上的各種瘟疫比較,有一個從未有過的現象,正如《紐約時報》3月27日的文章《疫情期間,你家的網速變慢了嗎?》裏寫道:“我們都在家裏,在這個史無前例的時期,……意味着網絡上有很多活動”,還有兩張配圖是:英國曼徹斯特的兩個孩子正在觀摩YouTube上的健身節目,中國的一位培訓師正在介紹如何給學生上網課。
是的,被疫情困在一座座房子裏的人們如今愈發依賴網絡。網絡直播的方式盛行起來:音樂家線上直播音樂會,藝術家線上舉辦畫展,分析社會熱點、追蹤時事新聞的個人頻道層出不窮。王力雄也在YouTube開設了讀書頻道,朗讀他最新完成的長篇小說《轉世》,主題是爲人類的未來尋找一個理想的政治制度。尊者達賴喇嘛倡導的“中間道路”在他的新書中得以完美實現,並且安然返回闊別太久的布達拉宮,這個情節令人淚下。
對於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在這個特殊時刻,網絡顯示了不可替代的作用。BBC在兩個多月前的一篇報道,題爲《肺炎疫情致宗教儀式改變,世界各地人們如何守候信仰》,介紹了基督教、伊斯蘭教、印度教、猶太教等,以改變傳統的宗教活動的方式來控制病毒傳播。比如,牧師不再把聖餅放在聖徒的舌頭上,而是放在手中;拉比嘗試在網上授課和提供服務。全世界都看見了年邁的天主教教宗打破數世紀以來的傳統,獨自站在昔日湧滿信徒的廣場,用網絡直播了感人的默禱場景。也因此,當以政治難民的身份流亡印度已六十一年的尊者達賴喇嘛,通過網絡直播的方式弘揚佛法,傳授灌頂,給予疫情中的佛教信徒莫大的慰藉與力量,尤其對於境內藏地數百萬虔信尊者的藏人而言,更是如此。
當然誰都知道,在中國不但存在着網速變慢的問題,而且早就存在着當局建立的防火牆阻擋中國網絡用戶的問題。全球實行網絡管控和網絡言論審查最嚴的十個國家,中國名列其中。當世界許多地方的人們在家中輕鬆登錄YouTube、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網站,在中國不僅很困難,更要冒風險。事實上,已經有中國人因爲在牆外網站的發聲,甚至僅僅是轉發真實訊息,而遭到了傳喚、拘留等法律懲罰。對於藏人來說,這些困難、風險及懲罰更是翻倍。
而全藏地的疫情,雖然據中國官媒的報道相對各地較輕(需要說明的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縣的疫情卻很重,全縣5萬多人口竟有73名確診病例,並且是因武漢等地的輸入性病例感染所致),各藏地還是採取了相應措施,如在1月底的藏曆新年來臨前,關閉了所有寺院和旅遊景點。
疫情未止,一個個佛教節日依然如期而至。但在全藏地,除了繼續提防疫情,當局更是將所謂的“政治穩定”放在第一位,這是重中之重。5月23日至6月21日是藏曆四月薩嘎達瓦,因佛祖釋迦牟尼在此月的誕生、成道及圓寂而至爲神聖。一些小寺恢復開放,比如小昭寺旁邊的次巴拉康,通常去得更多的是藏人,但荒謬的是,如今你要去朝拜無量壽佛,首先須得把身份證交給當局安置在門口的工作人員。在他們登記了你的個人信息之後,你才能進入佛殿,但朝拜的心情可能有了變化。
尊者達賴喇嘛通過網絡傳授無比殊勝的灌頂,是5月29日與30日兩天。對於生活在中國防火牆之內的所有人,需要俗稱的“翻牆”技術才能聆聽、觀看及修習。而要翻牆,不只是要花錢購買相關軟件,還要有願意承擔後果的勇氣。我的意思是說,其實得到軟件並不難,難的是勇氣。
這兩天,住在北京的我翻牆打開了尊者的直播網頁。尊者慈悲的笑容和熟悉的聲音驅散了疫情的陰影,包括政治疫情帶來的恐懼。尊者的開示是對治世間各種瘟疫的良藥:“世界上有七十億人,每個人都想要離苦得樂。然而,由種族、宗教不同所引發的人爲災難卻一直存在着,這顯示出人類社會缺乏慈悲心。”“愛我執是一切罪惡的根本,愛他心則是一切功德的來源。”“愛我執會帶來痛苦,愛他心纔會帶來安樂。”
我在Twitter、Facebook等網站發佈了用手機拍攝的現場圖片,並寫下:作爲被困在牆內的自己,而且是在這個特殊的時刻,特別需要、也很感動尊者達賴喇嘛以網絡直播來傳播佛法的形式。佛法八萬四千法門,弘法的形式亦是如此,感恩嘉瓦仁波切。
我注意到,在被當局嚴密監控的網站如微博、微信等,藏人們雖然不能發佈尊者傳法的照片——這是因爲被人臉識別而發不出——卻用各種巧妙的方法傳遞訊息。比如,上傳觀世音菩薩的唐卡或塑像的圖片,更多人其實都心領神會,以點贊或合十的表情,來表示在這一時刻與尊者心心相印。我也瞭解到,事實上境內相當多的族人都知道這殊勝的消息,有老人悄聲地說:一心觀想嘉瓦仁波切,一直默唸六字大明咒;有十八歲的青年凝視尊者的形象淚流不止。尊者網絡直播的第二天,正是我拉薩摯友的慈母離開人世的“四七”,隨着尊者祈請觀世音菩薩的儀軌莊嚴進行,我雙手合十,深深地感受到這如同在爲虔信的亡者超度祈福。
當天還有一件事值得記錄。住在德國的友人Joe Hamilton爲幫助一位身陷囹圄的維吾爾人的家人,把在疫情中替他人裝修房屋獲得的收入捐給了他們。我稱讚他是一位菩薩,他回覆:“……只有愚蠢的人才會認爲他人的命運與自己無關,然而當然有關,我們都是兄弟姊妹。”這正如同尊者每次開示首先就會提到“我的兄弟姊妹”,再三呼籲提升慈悲的價值觀。只有真正懷有同理心的人才會在他人受苦時伸出援手。只有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纔會在衆生陷入地獄困境時,不辭辛勞地踐行四宏願:“虛空尚存,輪迴未盡;願留世間,普度苦厄。”
2020/6/2,於北京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