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藏人那年看見的新疆(片斷-4)
2018.06.22
6、巴扎的風情
在於田,我們正好遇上了“巴扎”。“巴扎”是集市的意思。後來在轉了和田大巴扎、巴楚巴扎之後才明白,原來在新疆,轉巴扎是最有趣也最值得的經歷,因爲巴扎裏有着維吾爾人的日常生活。不過這須得有本地人相伴才能瞭解,就像我們有了狄尼雅爾,就等於有了翻譯和導遊。
新疆的巴扎很像拉薩的帕廓街和衝賽康,衣食住行,什麼都有。旅行手冊介紹說,每一個巴扎都可以分成無數小巴扎,如水果巴扎、食品巴扎、地毯巴扎、衣帽巴扎、菸草巴扎、土陶器巴扎、印花布巴扎、手工藝品巴扎、鐵匠、銅匠和銀匠巴扎,等等,等等。但耐人尋味的是,但凡是較大的巴扎,當地人都一概而稱是“香港巴扎”,狄尼雅爾說這是改革開放以後的新氣象,用“香港”來替代繁華的市場,表達了人們對富裕生活的嚮往。
只有在巴紮上才能看到無數的維吾爾人,男人的花帽或袷袢,女人的頭巾和長裙。我最喜歡看的是一個個年輕女子那濃濃的黛眉,連成一線,有着異樣的美。而蓋頭或蒙面的女人攜帶着神祕,也攜帶着不可觸及的禁忌。我也喜歡看那些一把白鬚或飄然或連鬢的老人,長壽得令人驚歎,又天真得令人莞耳。有位滿口無牙的老人,趴在水果攤上,捧着一串像是剛從藤上摘下的葡萄,也不洗,只在衣袖上擦一擦,就一顆接一顆地喫。有位一身白衣白帽,卻敞着土黃色長衫狀如大俠的老人,一手拄着柺棍,一手抱着一個碩大的金燦燦的甜瓜,步履飛快地穿行在人羣之中。有位長着鷹鉤鼻的老人,光光的頭像是剛被路邊的剃頭匠刮過,在陽光下白得刺眼,他從賣帽子的女孩手裏要來一頂皮帽戴上,而後樂滋滋地對着一面小圓鏡照個沒完。有位貌似卡通片中的鼴鼠模樣的老人,正襟危坐在一堆瓶瓶罐罐的後面,莊重地往紙上倒着小瓶裏的深色粉末,狄尼雅爾說那是維藥,就跟你們的藏藥一樣,都是民族醫藥;見我舉起相機,老人眉毛一揚,變成倒寫的八字,可愛極了。有位戴着厚厚眼鏡的老人,突然從一羣正在買賣玉石的壯年男人中閃出,攔在我們跟前,雙手轉動着一塊墨綠色的石頭和一塊如同琥珀的黃石頭,難道這就是著名的“和田玉”嗎?可他狡黠而頑皮的眼光讓人想起歷史上那個用贗品矇混了許多考古學者的傑出書商肉孜•阿洪。
我喫了烤包子、烤南瓜、烤肉、烤魚;還喫了手起刀落的賣瓜人遞給的一塊甜瓜,兩三個放在一片綠葉上流淌着蜜汁的無花果,一大塊用核桃仁、蜂蜜做成的核桃糖;而且喫不了兜着走的是剛出坑的香噴噴的饢,幾個龐大的熟透了的紅石榴。多麼喜歡從書上看到的這樣一首古老的波斯詩歌:“要不要我對你談談石榴?在這東方集市上,幾文錢就出售。光身的孩子就哄搶。深藏的珍寶,蜂巢的隔層,五角形築造,香味濃濃。果皮開裂,籽粒脫落,血紅的籽粒,落進藍色杯中,還有金色汁液,流入彩釉盤中。”
有必要說一說烤魚,那是在巴楚巴紮上喫到的。那麼大的魚,睜着圓滾滾的眼睛,在同樣有着圓滾滾的眼睛的烤魚人手裏被斬成數段,烤得金黃。王力雄說這就是塔里木河裏的魚。塔里木河,在1980年代聞名的維族歌唱家克里木的歌中被唱作母親河,竟遊動着如此罕見的大魚,我把它命名爲維魚。我有些心悸地喫着,有些虛僞地聲明,我一般是不喫魚的,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喫我們西藏的魚,但是我喫過不少漢魚,今天要嘗一嘗維魚的味道。狄尼雅爾當即吐出魚刺,大叫道:什麼?你說什麼?好,我將來一定要去西藏,喫一回藏魚!
還讓我開心的是,在每個巴紮上,我的手都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其實不是我的手,而是我手上的三個銀戒指。兩個鑲着紅珊瑚,一個鑲着五粒像花朵一樣排列的綠松石。尤其是這橢圓的綠松石戒指,中間的那粒葡萄般大小,交錯着幾條黑色的紋路,猶如碧綠的湖面上倒映着正在天空中蔓延的烏雲。通常是女人們握住因它而變得醒目的手說着什麼,男人也圍上來看。狄尼雅爾翻譯道,他們問你是在哪裏買的?我得意地說,在帕廓,拉薩的帕廓,西藏的帕廓。不不,這個是祖傳的,我們西藏人很多家裏都有這樣祖傳的寶石。哦,TIBET,TIBET。這些維吾爾人交口讚歎,紛紛說着英語的西藏,而不是漢語的西藏,這在中國的其他地方從未有過。我從一進入新疆就注意到這一點,同時還注意到他們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對我更加友好。
我也想要他們的首飾。可我們去的巴扎太少,只選中了兩個用前蘇聯的錢幣做的戒指,錢幣上有五角星和紅旗、齒輪和麥穗,還有四個字母:CCCP。我還想要他們手工編織的圍巾,可幾乎全都是漢地工廠裏生產的真絲或仿絲圍巾,後來在一旅遊商店才尋見了用植物和果實的汁液染就的土布長巾。
寫於2003年10月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