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唯色:平措汪傑先生談昌都戰役和“英國特務”福特(三)
前面提到過,平措汪傑是在昌都戰役結束後的第十三天抵達昌都的。我記得平汪先生說他見過格達活佛,是在格達活佛受命派往昌都之前;也見過福特,是在福特與藏軍俘虜關押時對福特有過匆匆一瞥。而起先他並未聽說格達活佛的死與福特有關,直到在慶功大會上聽到解放軍官兵大聲呼喊“打倒英國特務福特”、“打倒帝國主義分子”,才知福特被說成了毒死格達活佛的兇手,這讓他大爲驚訝。一位被俘過的貴族官員對平汪說這是誣陷,因爲沒有任何根據,而且福特根本沒有單獨接近過格達活佛。平汪於是去向王其梅澄清,但王其梅只是“哦哦”了兩聲,並不願意對此多說一句。
不久,即1950年11月25日,中共在重慶舉行了隆重的格達活佛追悼會,毛澤東送的輓聯寫:“爲真理,身披袈裟入虎穴,縱出師未捷身先死,堪稱高原完人;求解放,手擎巨槳渡金江,雖長使英雄淚滿襟,終慶康藏新生。”西南軍政委員會負責人賀龍、鄧小平送的輓聯寫:“爲和平解放西藏,慘遭帝國主義和反動分子所毒害而光榮殉國的格達委員永垂不朽!”《新華日報》則發表了《西藏一定要解放——紀念格達活佛》的社論[1]。實際上,在格達活佛死亡當日,即8月22日,18軍軍部向所屬部隊發出進抵金沙江畔的作戰命令。8月26日,西南軍區正式下達《昌都戰役的基本命令》,要求18軍殲滅藏軍,佔領昌都[2]。
西藏一定要解放。福特必須是兇手。他以間諜罪、散佈反共宣傳、毒害格達活佛等罪名被判刑10年,關押在重慶、廣州的監獄,“在日益增生的恐懼中接受審訊和思想改造”[3]。1954年,西藏噶廈政府噶倫柳夏·土登塔巴隨達賴喇嘛到北京時,還專門致信國家民委,爲福特申冤。1955年5月,福特突然獲釋,得以歸國,“當然這並不是噶倫柳夏的信起了作用,而是因爲要跟英國等西方國家緩和關係,”平汪先生說。
1957年,福特將自己的這段經驗撰書《在西藏被俘》(Captured in Tibet)出版,其中提到在昌都情勢危急時來了一個“中國的喇嘛”,不過很少碰見,不久聽說他突然死亡,以爲可能是中毒,“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指控下毒”,而他在關押期間,一概否認他有涉案。是啊,他又不是笨蛋,會不明白英國政府的立場。還在1949年,當中共向世界宣佈要“解放西藏”,讓西藏深覺“比從前任何時候更加需要國際的支持與承認”而派出外交代表,並致函英國求助,均被拒絕,英國認爲“任何嘗試介入西藏事務的舉動既不務實又不明智。我們在該區的利益不夠強烈,無法平衡爲了此事跟中國糾纏所帶來的一定危險。”英國外交大臣不但明確轉告噶廈:“在目前的狀況下西藏希望加入聯合國是不切實際的。”還斷然拒絕接觸西藏特別使節團,以致於派往英國的西藏特別使節團“非常令人氣餒”地被召回。[4]
多年後,阿沛•阿旺晉美對平汪先生說:“說福特下毒,這完全沒有根據”。平汪先生也用確鑿無疑的語氣對我說:“福特這個案子完全是一手製造的”。然而是誰一手製造的?我還曾聽一位住在北京的老十八軍軍人說:“福特是個替死鬼,當時我們需要把他說成是這麼一個角色。”這倒是一個明確的承認。可是直到今天,福特還是繼續被賦予着這個“角色”,並未做修改:在中國官方的敘事裏,仍然將他說成是殺害格達活佛的帝國主義分子;在中國官方網站上,至今還在他被捕的照片下赫然寫着:“美、英等國的情報機構參與了叛亂。親手殺害愛國藏民首領格達活佛的英國人福特被抓獲。”[5]
最後要補充的是,坐牢五年的福特回國後做了外交官,退休前獲頒大英帝國司令勳章,退休後在世界各國巡迴演講,表達對流亡西藏的支持。2013年獲國際聲援西藏運動頒發的“真理之光”獎,達賴喇嘛親自給他頒獎,五個月後他以90歲高齡在倫敦去世。這些資訊來自於有關他的英文維基百科[6]。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