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唯色:在ADI-Inalco聯合舉辦《殺劫》英文版在線討論會上的發言

2023.07.24
評論 | 唯色:在ADI-Inalco聯合舉辦《殺劫》英文版在線討論會上的發言 2020年12月17日,關於《殺劫》英文版《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由國際知名的ADI-Inalco聯合舉辦在線討論會
視頻截圖/ADI-Inalco

【我的有關文化大革命在西藏的圖文記錄和評述《殺劫》英文版《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於2020年5月以紙書和電子書兩種形式出版發行。

2020年12月17日,由國際知名的ADI-Inalco聯合舉辦在線討論會,彙集了研究現代中國、新疆、日本、印度和西藏的多位歷史學家、社會科學家,以及《殺劫》的作者茨仁唯色和《殺劫》英文版的編輯Robert Barnett先生。以下是我的發言:】

 


感謝各位學者,在特殊的2020年即將終結時,爲《殺劫》英文版即《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舉辦這場討論會。這本用文字和圖像記錄類似瘟疫的災難之書,得到各位傑出學者的關注,讓我深感榮幸。

感謝這本書的譯者Susan Chen女士,感謝著名藏學家Robert Barnett先生的編輯、修訂,他們在與我無數次的討論和查證中,除了修正原著中個別失誤,還糾正了原著的疏漏,並對我父親拍攝的照片細節有新的發現和補充,使得《殺劫》英文版成爲目前所有版本和譯本中最完善的一版。而之前的譯本還包括藏文版和日文版。

 

2020年12月17日,關於《殺劫》英文版《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由國際知名的ADI-Inalco聯合舉辦在線討論會。(視頻截圖/ADI-Inalco)
2020年12月17日,關於《殺劫》英文版《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由國際知名的ADI-Inalco聯合舉辦在線討論會。(視頻截圖/ADI-Inalco)

《殺劫》最早於2006年——即文化大革命四十週年——在臺灣出版正體中文版,2016年文化大革命五十週年時《殺劫》的修訂版增加了22張照片,是我用父親當年拍文革照片的相機在他當年拍照的機位再做的拍攝,並增加了用數碼相機拍攝的照片和新寫的一萬多字評論。

前不久,洛杉磯時報發表了Robert Barnett先生和Susan Chen女士對我的訪談,其中我大致談到毛澤東發動的文革在整個中國都造成極大破壞,但對西藏的破壞卻是滅絕性的,並留下難以逆轉的後患。在這裏,我想從兩方面做進一步說明。

第一是宗教。藏人社會幾乎可說是全民信仰宗教,宗教相當於民族的基因,對大部分藏人而言,宗教即是人生的根本,價值甚至超過生命,文革對西藏宗教的毀滅,無異於是對整個藏民族的精神滅絕。以寺院爲例,正如《殺劫》中所記錄的,全藏六千多座寺院被夷爲廢墟,僅今行政區劃的西藏自治區,原來的2713座寺院在文革後只剩8座尚存。當然,寺院建築是表象,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對每個藏人的洗腦是對傳統藏人社會的價值觀做了類似“破四舊”的摧毀,實際上從中共軍隊1950年代進入全藏地域就已經開始。

而中國或者說漢民族的宗教信仰相對淡漠實用,以世俗性的功利追求爲主。傳統中國社會以儒家思想爲核心,形成了以大一統和忠孝爲本,而表現出集權制度與祖先崇拜的延續。雖然儒家思想的家族文化在文革中也被“造反”,但從其延伸出的大家族——黨國卻更被強化,繼續成爲今日中國的主導精神,因此從民族精神而言遭受的破壞性遠小於藏民族——不難想見,如果沒有諸佛菩薩保佑達賴喇嘛1959年出走建立了流亡西藏,使西藏宗教的血脈被挽救和延續,西藏文明在今天很可能已遭到徹底的毀滅。

 

2020年12月17日,關於《殺劫》英文版《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由國際知名的ADI-Inalco聯合舉辦在線討論會。(視頻截圖/ADI-Inalco)
2020年12月17日,關於《殺劫》英文版《Forbidden Memory: Tibe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由國際知名的ADI-Inalco聯合舉辦在線討論會。(視頻截圖/ADI-Inalco)

第二是語言。在中國,無論過去還是現如今,都是以漢語言文字爲主要,或者說以漢文爲大一統。雖然漢民族在中共政權統治後也進行了所謂文字改革,用簡體中文替代了正體中文,但沒有傷及根本,口頭語言依然一脈相承,大部分有文化的人依然可以讀懂正體字。而在藏地完全不同,文革時代取消藏語言文字教學長達十多年,有些地方甚至更長。以致於出生於文革前後的整整一代人——包括我——因此成爲藏文文盲,被切斷了與自己民族歷史之間的紐帶,成爲失去母語的飄零人。

與此同時,在文革中,毛澤東不但對漢文做了更加簡化的文字改革,還對藏文、蒙文、維吾爾文、哈薩克文等民族的文字做了改革,發明了所謂的“新藏文”、“新蒙文”、“新維文”等,加劇了這些民族的文盲程度,以致於文革後,中國官員承認“五十年來我們國家在語言文字政策上犯過很多錯誤”,但對藏人等民族來說,這並不是犯個錯誤這麼簡單。

最後引述在我帶着父親拍攝的照片祕密訪談時,一位藏人知識分子說過的一句話:“1959年以後的‘民主改革’是對西藏經濟的革命;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是對西藏文化的革命。兩次革命,使得西藏徹底變了樣。”《殺劫》這本書的照片和文字,便是爲了向世界見證那一場要從根本上毀滅西藏民族的“人類殺劫”,並想努力地破除毛澤東的“解放者”施加給雪域高原的“除憶詛咒”。

再次感謝各位學者的關注。

2020/12/5,於北京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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