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 唯色:当我们谈论天花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二十二)
11、去汉地危险,从汉地来的呢?(下)
事例5:1950年代,随解放军入藏爆发天花:
CCTV2011年七集纪录片《战痘记》【1】的信息量很大,其中有中共在延安时期为士兵接种牛痘预防天花的影像记录;1949年在北京和1950年在上海,发生大规模天花流行;1950年8月,北京开会对天花等传染病制定“要预防为主”的方针;1950年10月,周恩来签发“关于开展秋季种痘运动”的指示;等等。
随中共军队入藏,藏地许多地方突然流行天花,当地县志都有记录。如《德格县志》写道:“1954年3月,中扎科乡流行天花,染病400余人。”【2】藏地的一个乡不同于汉地,400余人或可能就是全乡所有人,或差不多是。一个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生于1952年秋进藏,正值“拉萨市天花流行……一时间在藏胞中,谈此病色变,非常恐慌。……在帐篷内外,处处躺着满身满脸都是脓疱疹的患者。……我们到后,给当地藏胞普遍接种,牛痘疫苗不够时,还紧急从印度和内地购买大量牛痘疫苗”。【3】
随中共在西藏的首脑张经武进拉萨的徐乐天是“不用穿军装的官员医生”,据他的口述【4】:“1951年以前,拉萨有医疗机构,一个是医药寺院,在拉萨有个甲骨山(应为夹波日),就在布达拉宫的右边,山顶上有个寺院,有医药喇嘛。还有一个叫门孜康,门就是医药的意思,孜是天文历算,康就是房屋、居所。门孜康我去过,它有两个负责人,主要负责人是个四品官,叫钦绕诺布,他也种痘,但有的人种完痘以后,都腐烂、化脓了。……色拉寺有一位地珠活佛,我们到他那儿去过两次。他没种过牛痘,有一次在天花流行之前,我们去给他种痘,……尤其是在1952年的春天,拉萨流行天花,有些没有种过牛痘的老百姓感染天花以后,往往是那种爆发性的,严重的时候就出血、高烧,这种情况当时不容易治愈,也遇到过死亡的情况。”
图伯特人对于天花的畏惧是根深蒂固的,眼看着雪域之外的军队进入自己的家乡,声称是来“解放百万翻身农奴”的,一定很困惑。而当天花爆发,外来者毫不在乎,完好无损,本地人却接踵中招,纷纷倒下,须得仰赖外来者的医治才可能疗愈,这个事实又会带来怎样的精神冲击呢?王力雄在《天葬:西藏的命运》【5】一书中提出“神界轮回”的说法,并阐释道:“谁能推翻已经被藏人在千年时间奉为神圣天理的前提呢?那必须是一个远比旧神更强大的新神。新神必须能把旧神残暴地踩在脚下,然后不容置辩地宣布一个新纪元开始,公布一套新天理,实行一套新的奖惩规则。藏人才会敢于把原本对传统宗教的‘愿意’变成不愿意。中共恰如其分地充当了那个新神。”
所谓新神替代旧神,所谓“神的转换”,是不是也有天花等疫病的功劳呢?正如《瘟疫与人》【6】一书就登陆美洲大地的天花与欧洲人所取得的胜利写道,这使得美洲印第安人陷入迷茫与绝望,“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对西班牙征服者的屈从了,不管他们的人数如何之少,也不管他们的行为如何残暴和卑劣。结果是西班牙人胜利了,原住民的权威崩溃、诸神让位。”或许我的这种比较有点牵强,但应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至少可以将其看做是个隐喻。当随着全世界对于天花的预防和治疗不断进步,毛泽东的“新中国”也全面实行种痘防疫,才算终结此疫“送瘟神”,那已是1970年代末。
注释:
【1】战痘记- CCTV节目官网:https://tv.cctv.com/v/vs3/VIDA1355571898817348.html
【2】《德格县志》,四川省德格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
【3】《进藏行医记》,文/孙幼芳,2014年,http://med.china.com.cn/content/pid/9050/tid/3
【4】口述历史 | 徐乐天:新中国第一位进藏医师
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6683728484356850184/
【5】《天葬:西藏的命运》,王力雄著,香港明镜出版社1998年初版,台湾大块文化2018年再版修订版。
【6】《瘟疫与人》,(美)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H. McNeill)著,余新忠等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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