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的承諾(唯色)

從馬尼干戈到甘孜縣有九十多公里。我多次走過這條路,對沿途的美麗風景難以忘懷。但自2008年之後,被稱爲“康北”或“北路”的德格、甘孜、爐霍、道孚等地成了禁區。尤其是甘孜縣,在這三年來,無論男女,無論老少,無論僧俗,一直沒有停止過抗議的表達。

2011.09.21

而這種表達,完全是非暴力的。2008年夏天路過康定,我聽一位退休的藏人官員不解地說:那些阿尼們傻得很,偏偏衝到特警和武警跟前撒傳單,明擺着要捱打、要遭抓的嘛。這位退休官員又嘆道:有些傳單寫得很可笑,什麼“喫漢人飯的是死娃子”之類(“死娃子”是四川話,意思是私生子,是蔑稱)。

但是,非暴力的抗議卻遭到了暴力的鎮壓。2008年4月4日,甘孜縣東谷區東谷寺被官員誣告藏有槍支遭軍警搜查,一位七十多歲的高僧因不願踐踏尊者達賴喇嘛法像而被捕,僧人和百姓聚集到區政府跟前要求釋放老僧,縣委書記廖才坤卻下令軍警開槍,致使19名藏人中彈身亡,許多藏人受傷、逃亡。

如此重大血案,因劊子手迅速地毀屍滅跡、嚴厲地封鎖信息,使得外界不知其詳。但對於藏人來說,卻是永遠不會忘記的血債。三年後,又傳來甘孜藏人上街撒傳單、喊口號的消息。依然是非暴力的抗議,卻很持久,從6月至8月,幾乎天天都有發生。在我們進入甘孜縣之前,從網上了解到,已有六、七十位藏人被捕,十多位藏人被判刑。

所以,當我見到原本熟悉的甘孜街景卻被無數全副武裝的軍警變得陌生,深感不安。同時又對當地同胞滿懷敬意。雖然我認不出與我擦肩而過的藏人,哪一位是隨時準備獻身赴義的英雄,但我知道就在其中。比如,我隨意走進街邊一家賣糌粑的小店,抬頭即可望見尊者慈祥的笑容。我暗自驚歎,同樣在滿街軍警的拉薩,卻見不到任何公開場所敢於供奉嘉瓦仁波切的法像。賣糌粑的男人笑呵呵地說,我們甘孜的水磨糌粑,全藏地都有名哦。

如遊客一般徜徉在街頭巷尾是不可能獲悉太多實情的,於是我和王力雄搭了一輛出租車,與司機聊天。司機說他是雅安人,來甘孜開車還不到半年。他說:“你們從內地跑到這裏來耍啥子嘛,你們曉不曉得這裏危險得很?藏民天天上街鬧事。”我就問,“怎麼個鬧事?打砸搶燒嗎?”他說:“這倒是一點兒也沒有,藏民除了撒傳單就是喊口號。”我問:“你親眼見過嗎?”他點頭說:“經常見。這些藏民亡命得很,專門跑到特警、武警跟前鬧,結果被打得很慘,血流一地。”

出租司機說昨天還碰見過,就在跨過街中心的橋頭上。我回頭看去,卻見橋頭上蹲着一個盲人乞丐,他手握話筒,引吭高歌,從自帶的簡陋音箱裏傳出的竟是《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難道現如今的乞丐盛行以唱紅歌的方式來乞討嗎?當然,這個乞丐是漢人,所以兩輛警車停在旁邊也不管,可如果是藏人呢?恐怕早就被驅逐了。

數日後,在康定與成都,我們獲知一個體現了非暴力精神的承諾正在履行。據說甘孜縣的許多鄉村以全村每戶派人抓鬮的方式,來決定輪流去縣城撒傳單、喊口號的人選;凡被捕者,其家人的生活會由全村人提供幫助。而且,從網上得知,就在我們離開甘孜縣的第二天,又有一位藏人因在街頭呼喊“讓達賴喇嘛回家”而被捕。

2011-9-21,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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