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 唯色:镜头下的西藏文革:从中国各地进藏的红卫兵(三)
2019.10.07
那么拉萨当地的红卫兵是怎么讲述从中国各地进藏“鼓动”文革的红卫兵?在我于2006年出版的《杀劫》和《西藏记忆》这两本书中,记录了以下的采访和对话。
之一:2001年访问文革中为拉萨中学初66级(1966年初中毕业)学生久松(化名)时的一些相关记录:
久松说,实际上,学生红卫兵都非常单纯,满腔热情,对毛主席和党中央都很忠诚,而且并不了解社会。居委会的红卫兵就不同了,都是社会上的人,形形色色,有着各种各样的用心,所以在砸寺院、抄家、斗“牛鬼蛇神”时,出现了很多偷、抢、拿文物和财宝的事情。学生红卫兵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内地的红卫兵也是在这时候进来的。接触不算太多,但拉萨的红卫兵都比较服他们,特别服“首都红卫兵”,因为他们带来的是北京的精神。
内地红卫兵里面藏族挺多的,像文联的益希单增就是“红色造反团”的团长。久松说她和一些同学步行去日喀则串联时还碰见了正在那里“破四旧”的益希单增等“首都红卫兵”。因为出身的问题,像久松这样的学生是不能去北京串联的,所以去的是日喀则,步行了整整十一天,背着装有毛主席语录的背包,一路上还精神抖擞,坚决不搭要捎带他们的过往车辆。
久松说,69年年底,拉萨中学的学生下乡当知青。当时拉萨的老百姓都说他们活该,因为最早是他们去砸大昭寺的,这下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来了,活该。
之二,2001年访问文革中为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学生的拉萨人米玛(化名)的一些相关记录:
“文革时我在北京,在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学习。因为我的成份不好,当时不让我参加红卫兵,我就和一些成份不好的同学成立了‘红艺兵’文艺宣传队,自己做了‘红艺兵’的袖章戴上。有三十多人。
“我们也搞串联,是1968年回到拉萨的。我们进来时算是很晚了。记得我们刚到柳园的时候,中央就下令停止‘大串联’,但我们已经到了柳园,还是想办法到了拉萨。当时正是武斗最厉害的时候,‘造总’被‘大联指’打败了,我们是属于‘造总’的,就赶快回北京了。这是在‘六·七大昭寺事件’之前。
当时拉萨有很多内地来的红卫兵,主要以北京为主,有中央民院的、清华大学的、北师大的、北京地质学院的、北京航空学院的,等等。基本上都是‘红色造反团’,藏族居多,可以说,在北京学习的藏族学生基本上都打回来了。益希单增最早是‘红色造反团’的一个头头,两派出现的时候他是‘造总’,后来‘造总’不行了,他反戈一击,又成了‘大联指’。”
之三:2002年访问文革中为拉萨中学高66级(1966年高中毕业)学生,也是学生红卫兵的一个头头鞑瓦(化名),与他的相关对话:
唯色(以下简称“唯”):那么,内地的红卫兵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鞑瓦(以下简称“鞑”):可能是“大串联”开始以后他们才进来的。北京有个八十三中还是八十几中,来了不少人,很厉害,算是比较强的力量。还有北航、青海八一八、内蒙古交通学校,等等。有了“造总”以后,他们都住在总部里面,也就是二所。还有就是在内地民族学院上学的西藏学生,像中央民院、西藏民院等等。从西藏民院回来的人最多,比我们拉中的学生还要多,他们可能有几千人,一拥而上,拉萨的大街小巷都是。他们大部分是“农奴戟”,是属于“大联指”的。我们拉中和中央民院的大部分是“造总”。当然有个别的还是站不住脚啊。除了西藏民院的大部分学生以外,其他的内地来的学生几乎都是倾向“造总”的。
唯:内地来的学生跟你们的关系怎么样?是领导你们,还是互相都是平行的?
鞑:应该说是平行的。但也有因为他们是从首都来的,对很多情况比我们熟悉,所以让他们策划什么的。另外像从清华大学回来的达瓦次仁和阿旺次仁都是拉中学生,就好像自家人一样。他们俩算是来发动。因为这里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只能听听广播什么的。他们一来很多情况都清楚了。
唯:两派就是从红卫兵分化出来的吗?
鞑:对。“造总”和“大联指”里面都有红卫兵。反正一个是保当官的,一个是打当官的。就这个意思。……
唯:你是否觉得你们这些学生红卫兵其实是牺牲品?
鞑:就是啊。都是替罪羊,被人家当枪使。我们十八九岁的孩子懂什么?从这方面讲,我们是牺牲品。我们班在当时是学校里最高的班级,66年就应该高中毕业,分配工作,可是我们坚持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不离开学校,结果又多呆了三年,69年才毕业,下乡当知青,后来工作年限只得从69年算起。我们是西藏最早的知青。除了文革前进校的新生班,其他学生全都赶到乡下去了,一两年后新生班也给放下去了。所以就有这种说法,拉中的那些老一批的学生,把大家都连累得抬不起头。后来陆陆续续地又回来了,有的一两年就回来了,有的在乡下呆了六七年,这些都是出身差的同学,层层卡。我正好在农村呆了一年,运气不错。这也是因为我的出身好。内地的知青是在我们之后插队的。可能是七十年代初期。
拉萨本地的红卫兵主要是拉萨中学、师范学校的学生和居委会的年轻人。整个拉萨戴袖章的人很多,什么什么组织的造反派之类,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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