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藏問題”有問題(唯色)

我尚未讀到居住美國的漢人作家李江琳女士的《當鐵鳥在天空飛翔——1956-1962青藏高原上的祕密戰爭》一書,只讀到網上的相關報道及作者前言。在作者前言中,這段話是關鍵的:

2012.10.31

“1950年代中至1960年代初,中國西南西北地區發生了一場慘烈戰爭,其涵蓋地域爲藏人世居之西藏三區,即今之‘西藏自治區’和‘周邊四省藏區’。交戰雙方一邊是擁有現代武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野戰軍和地方軍隊,以及受過軍事訓練的武裝民兵,另一方是以土槍步槍刀劍爲主的藏區農牧民、僧侶、少數政府官員和部分藏軍。”

身爲藏人,感謝李江琳對那段歷史的研究和揭露。雖然實質上那發生的不是“戰爭”,而是屠殺。另外,實質上那也不是在“中國西南西北地區”發生的,而是在屬於藏人的圖伯特三區——安多、衛藏和康——發生的。

正如藏學家、印地安那大學教授Elliot Sperling先生在關於那段歷史的最新文章《死亡統計》(The Body Count)中指出的:“在大約1950年到1975年期間,圖伯特是否存在羣體死亡事件是一個無需爭論的問題……由於無法自由獲得中國方面的紀錄,精確的死亡數字也因此不得而知。但是發生大屠殺的事實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文章所附的三張白骨森森的照片是大屠殺的證據,是在康區囊謙(今被劃歸青海省)新近挖出的亂葬坑拍的,當地人說這是1958年遭屠殺的藏人僧俗遺骸。另有1982年中國在人口普查後繪製的“性別比例圖”,結果呈現的是:“在整個圖伯特高原普遍的存在男女比例失衡,而事實上,唯一能解釋這種不平衡的原因只能是暴力鬥爭。在整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圖伯特高原是範圍最大的一片突出地呈現爲紅色的區域,在這個地區女性人口數量一直高於男性。”

我在與安多族人談及過往現今時,無論老人還是年輕人,總會提及“阿居阿皆”(1958年的意思)或“阿皆”(58年的簡稱)。1958年前後,中國軍隊和政權在整個圖伯特尤其是安多造成波及到每一戶藏人家庭的災難,深深刻在藏人的記憶裏。甚至,連文化大革命也被說成“阿皆”。“阿皆”是所謂的“解放”之後一切災難的集合。

而李江琳女士對新唐人電視臺這樣說:“至於在西藏,在這個地方發生的戰爭,實際上是中共建政,構建國家權力的一部分,它所發生的一切,跟內地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新唐人電視臺總結:“李江琳向本臺記者表示,共產黨對西藏人民的暴力鎮壓和摧毀信仰,其實跟它對內地漢族人民所作的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所謂‘漢藏矛盾’,實質上是‘共藏矛盾’。”(李的原話是“共藏問題”)

對此,我完全不能同意,二者當然有本質的區別——在所謂的“內地”,發生的是中國的內亂,而在西藏發生的一切,卻是中國的侵略和佔領。如果這二者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那麼毛澤東所說的“民族鬥爭,說到底,是一個階級鬥爭問題”就成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侵略、佔領與殖民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另外,將屠殺與反抗說成是“共”與“藏”之間出了“問題”或有了“矛盾”,這是不是說得過於輕巧,以至於成了對真相的迴避?難道我們可以將法西斯納粹對猶太人的滅絕性屠殺,說成是“納猶問題”或“納猶矛盾”嗎?

長期以來,漢人民主派人士始終堅持這一點:西藏不存在民族壓迫,有的只是共產黨政權的壓迫,而這種壓迫對藏人和漢人是一樣的。透過他們這種固執的、不由分說的堅持,讓人看到的是對“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一部分”的官方說辭披上民主面紗的重複。正是在此,存在着和藏人對歷史認知的根本分歧。然而讓藏人不免心寒的是,在漢人民主派的這種敘述中,幾乎從不在意藏人的看法,似乎只要是站上民主的制高點,就可以把帝國心態的大中國意識再度強加給藏人。

2012-11-1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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