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余杰： 習近平與美國爭奪越南，卻無法將越南納入“命運共同體”

在習近平的“命運共同體”架構中，沒有平等的盟友，只有如臂使指的僕從。越南不願成爲中國的僕從，而寧願成爲美國的盟友。

一個“共同體”，各自表述

2023年12月12日，在赴河內對越南進行國事訪問之際，習近平在越南《人民報》發表題爲《構建具有戰略意義的中越命運共同體，開啓攜手邁向現代化的新篇章》的署名文章。文章寫道：“不管國際風雲如何變幻，中越兩黨兩國共守和平安寧，共謀發展合作，共創繁榮富強，走出一條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陽光大道。”文章的結尾總結說：“我相信，中越兩國構建具有戰略意義的命運共同體，將吸引更多國家投身於構建亞洲命運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事業。”

習近平此次訪越，在經貿上有不小斬獲——兩國簽署了三十七項協議，主要都是經貿方面的，包括將增加中國對兩國跨境鐵路建設的資金支持。然而，習近平絞盡腦汁，軟硬兼施，卻始終無法越南接受其“命運共同體”的說法。在習近平到訪越南之前，有分析指出，中國非常希望越南公開表態加入“命運共同體”，並將此宣傳成越中關係的升級。

“命運共同體”這個概念由習近平所提出，外界認爲這是中國用來結盟他國以便與美國進行大國競賽的工具。表面上娓娓動聽的“命運共同體”，經由學者王飛凌抽絲剝繭，可還原爲“中華秩序”或“天下秩序”，它指的是一種由硬性威權主義或極權主義所構成的世界秩序和政治意識形態，其主體是一種以法家權術爲核心、儒家語言爲包裝的“儒化法家”專制帝國政體，即“秦漢帝國政體”。中國共產黨一黨專政的中國政府，延續秦漢時代以來“外儒內法”的統治邏輯，以及大一統的“天下帝國”理念，意圖輸出其“中華秩序”至“整個已知世界”。在衆星拱月的“中華秩序”之下，所有其他國家都將被迫充當中國的藩屬國和朝貢國，由此與中國“同呼吸、共命運”。這將對目前主權國家之間以《西伐利亞和約》爲基礎建立的國際秩序造成巨大沖擊。

作爲中國的鄰國，越南數千年來喫夠了“中華秩序”的苦頭。越南屢屢遭到中國歷史上不同王朝的武力侵略和種族屠殺。中國對越南的長期殖民歷史，在越南被稱爲“千年北屬”，越南視之爲亡國之恥和亡國之痛。近年來，雖然越南與中國的關係有所緩和，但兩國在南海存有領土和臨海的爭議，好幾次到了劍拔弩張的邊緣，2014年和2018年，越南爆發了席捲十多個城市的反華浪潮。 習近平到訪之際，越南民衆在社交媒體上說：“如果習近平取消九段線，兩國就可以立即成爲兄弟。 ”越南輕蔑地將中國畫在其家門口的“九段線”稱爲“牛舌線”。

在此背景之下，越南政府當然不敢輕易接受習近平遞過來的“帶刺的玫瑰”。儘管越共總書記阮富仲與習近平一樣都是強硬派，對西方民主價值觀嗤之以鼻，並決心維持共產黨的鐵腕控制，但他同時受制於越南的民族主義情緒。有分析人士指出，越南在擊敗法國和美國後贏得了獨立和統一，這種自豪的民族主義情緒與對中國這個北方巨鄰的歷史恐懼相融合，使得越南公衆的反華情緒比東南亞其他任何地方都更爲強烈。這種情緒一直需要越南共產黨領導人謹慎處理。

所以，這一次越南沒有對習近平的要求照單全收。從越南官媒越通社的報道來看，並未直譯習近平提出的“中越命運共同體”，每次提到，都以“未來共享共同體”模糊帶過。中方想借此突顯中越關係升級，越南的做法卻暗藏“各自表述”玄機。越南外交部再三強調，兩國是“共享未來共同體”，並說相關內涵已在《越中共享未來共同體》聯合聲明中提及。越南的做法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習近平試圖讓越南喫下裹了蜜糖的毒藥，越南卻在這道菜里加上更多蜜糖，再請中國先來享用。

習近平不爲鄧小平侵略越南的戰爭道歉，如何取信越南民衆？

習近平向越南兜售“命運共同體”的概念，其“請君入甕”之計未能生效。習近平旁敲側擊地重複“同志加兄弟”的老套說法，更無法激起越南人的共鳴。雖然兩國都是共產黨一黨獨裁體制，是全球碩果僅存的共產黨執政的國家，但共同的意識形態並沒有阻止中國在一九七九年對越南發動所謂“自衛反擊戰”——1979年2月17日，中國解放軍動用20萬兵力，在一千多公里長的戰線上對越南發動進攻。在兩個星期的戰鬥中，中國軍隊傷亡慘重，但向越南一方推進約40公里。

那場戰爭，鄧小平可謂一箭三雕：首先，通過懲戒越南打擊支持越南的蘇聯，並以“圍魏救趙”的方式幫助被越南擊潰的紅色高棉政權。其次，出兵越南是中國向美國遞交的投名狀，從此美國相信可以聯合中國對抗蘇聯，美國的資金和技術湧入中國。第三，鄧小平藉助對外戰爭，緩解國內矛盾，樹立個人權威，架空華國鋒的權力，整肅解放軍的其他派系。

這場時間短暫、規模有限、慘烈程度在中國近現代史上首屈一指的戰爭，帶給越南民衆以巨大的災禍。因爲越南的精銳部隊正在柬埔寨作戰，中國軍隊很快侵入越南，但隨即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國前線指揮官許世友下令，將所有可疑的越南平民即便是婦孺都當士兵，格殺勿論。特別在撤退時，“採取三光（燒光，殺光，搶光）政策，沿途焚燒村莊，寸草不留，並在軍隊通過的主要路段押送越南百姓爲先導開路，這才大大降低我軍的傷亡率”。據一些中國老兵回憶：“當初實施‘三光’還是明文下達的命令。回國的時候連路上的電線杆都沒給越南人留下，統統從中部炸倒。越方公佈的損失可能還是自己縮小的，據我所知連越南的電池廠、火柴廠的設備都拆回來了。”

越南中學歷史課本如此記載：“在這場戰爭中，中國在其越南佔領區的每一處，無一例外地進行最大限度的掠奪與破壞，搶掠易搬運財物，然後焚燒摧毀工廠建築房屋等不動產，燒殺搶掠，強女無惡不作。中國軍隊在越南的‘三光政策’給越南人民也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涼山萬人坑爲鐵證之一）。”

“三光政策”見於中國軍隊白紙黑字的作戰命令，中國的官方歷史卻避而不提。中國一直宣揚說，中日戰爭期間的日軍對中國北方諸多地區實行“三光政策”，以此煽動中國民衆對日本的民族仇恨。然而，據資深媒體人矢板明夫披露，日本戰時的所有文件中從未有“三光政策”之說。

中共將對越戰爭描述成“正義之戰”，但當時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嚴厲譴責中國入侵越南，爲數衆多的西方國家也持同樣觀點。亞洲國家如印度、日本、蒙古、泰國等都要求中國從越南撤軍。支持中國的國家只有朝鮮。中國還有臉引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古語爲自己辯護嗎？

2016年2月17日，越南國家主席張晉創首次前往戰爭公墓，悼念在中越戰爭中陣亡的士兵。 也有數百名越南民衆和烈士遺屬參與相關紀念活動，其間有人高呼“打倒中國侵略者”的口號。可見，越南人對中國人的怨恨卻仍然是“剪不斷、理還亂”。

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越南民意有清晰的判斷：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公佈的調查顯示，大多數越南人對美國的影響力持正面態度，越來越多的人認爲中國的影響力是負面的。其中大多數越南人不相信中國會在全球和平、安全、繁榮和治理方面做出正確的事情，而65%的越南人認爲北京的經濟和軍事力量會用來威脅自己國家的利益和主權。

越南對美國早已“相逢一笑泯恩仇”，美國與越南並不存在領土或臨海爭端，而成爲越南對抗中國時的盟友。習近平訪越之前，越南先接待來訪的美國領導人，並共同將美越外交關係由“全面夥伴”升級爲“全面戰略伙伴”。近年來，美國和越南在政治和軍事上展開深度合作，比如聯合軍事演習——類似的合作，絕對不可能在中越之間進行。

習近平三度訪問越南，從來不曾爲當年的侵略戰爭向越南致歉。在習近平的“命運共同體”架構中，沒有平等的盟友，只有如臂使指的僕從。越南不願成爲中國的僕從，而寧願成爲美國的盟友。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