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1947年发生的二二八事件,不止是残害一代台湾菁英,连带家族子女都深受其害。今年2月28号上映的纪录片《派娜娜》,纪录了台湾少数族裔邹族的派娜娜在父亲被诬告为匪谍后,被迫卖艺养家成为红牌歌星,甚至被当局要求性接待高官外宾,还差点杀了蒋家人的故事。
1950、60年代,在台湾各大歌厅、美军俱乐部有一位红极一时的原住民歌星叫“派娜娜”。她的一生,有好多个名字。日本政府时期,她叫“矢多喜久子”,国民政府统治后,改了汉名“高菊花”。父亲在二二八被当局盯上后,她隐姓埋名叫“高芳梅”。白色恐怖时期父亲被抓进牢里,她以艺名“派娜娜”闯荡各大歌厅,卖艺救父。
视频【白色恐怖受害者家族 派娜娜记录片228问世】
然而,她的一生,摆脱不了“高匪一生”长女的身分,悲剧注定。
高菊花父亲高一生,被日本郡守收养,改日本名为矢多一生。1924年,就读台南师范学校,是少有高学历的原住民菁英,曾任警察、老师、作曲家。担任吴凤乡(今为“阿里山乡”)乡长,致力于高山民族自治运动,曾经提出原住民自治区的构想,被当局视为眼中钉。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发后,曾遭到逮捕,在同族人力保下获得释放。
父亲推动高山族自治被入罪 她隐姓埋名走唱赚钱养家
受到父亲栽培,也是师范学校毕业的高菊花,志在当外交官。20岁那年,申请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却在同一年,父亲因为二二八遭到逮捕,家中陷入困顿,留学梦碎。身为长女的她,听说到俱乐部演唱会有较高的收入,就隐姓埋名跑到高雄歌厅演唱,维持家计。她以演唱拉丁歌曲闻名,漂亮的脸蛋、狂野的嗓音和风情万种的舞姿,让她一炮而红。

没想到,1950年保安司令部开始对山地进行清查匪谍,高一生又被以当局扣上涉及贪污舞弊、匪谍集会叛乱抓捕,一年后遭到枪决。
高菊花生前自述,她本来要跟母亲去认尸,当地警察不让她去,后来才听说有好多尸体浮在福马林药水上,身上很多枪杀的洞。
派娜娜在纪录片中说:“人家都说共匪的家里啊,共匪啊!那个时候才晓得我很辛苦。因为我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嘛,后面有一个黑的牌子。我那个时候真的拼命的活过来,真的。我不要死。”
高菊花说,自己是老大,和父亲很亲,父亲好像预先知道自己会被诱捕和枪杀。有一次她和父亲上山,父亲走过弟弟(大弟15岁去世)坟前旁边的空地说:“我死后要葬在这里,要为我奏贝多芬第五号交响曲,给我一些Beer(啤酒),这样就好了。”还叮嘱若有个“万一”,她要负责照顾弟弟妹妹。
高菊花说,父亲死后,警备司令部多次讯问她,要她自首参加共产党组织。一次她到马祖劳军演唱,一怒之下她心想,既然被当成共产党,她游泳技术又好,干脆投到对岸,被鲨鱼吃掉也比在台湾受苦好。但是想到母亲已经濒临崩溃,家里还有10个弟妹,如果她也走了,弟弟妹妹会非常可怜。决定不走后,她大哭了起来。

高菊花自述曾想杀了蒋孝文为父报仇
学者张炎宪在《诸罗山城二二八》书中,记载对高菊花(派娜娜)的访问,高菊花透露与蒋经国大儿子的秘辛:“我和蒋孝文有一阵子很要好,我还差一点杀他。我在台中美军俱乐部唱歌时,有一次大台风,他到蒋纬国家里,坐车来看我。另有一次,他叫朋友接我去意文大饭店,房间前面有一个客厅,我到客厅时,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想趁机会杀他,可能是我的脸上表情和平常不一样,他忽然吓到,就逃到房间里去了,我跑过去看,房间里有五个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难怪他会生病!他在那里『那奴那奴』讲着上海话。我想杀他,是想为父亲复仇,因为他祖父杀死了我父亲。没有信仰的时候,就是会这样一直想复仇。”
高菊花在纪录片中也透露,她在各地表演,总有情治单位盯场找她麻烦,之后更被迫“接待”高官外宾,要她“陪睡觉”。
对此,高菊花弟弟高英杰受访谈的隐晦:“她在唱歌的当中,也受到政府的逼迫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我是没办法明讲,但是一些非常难讲的一件事,国民政府就说你不这样做就不行,对你们的家里有影响。”

高英杰说,没有想到父亲的案子牵涉那么大!父亲只不过是带了一些高山部队下山,提出一些高山县自治构想,政府对他警戒,罗织匪谍、贪污罪。弟弟妹妹在学校都被叫“匪谍”的孩子,受到很大伤害。母亲从原来是乡长夫人、很高的生活水准,一下子跌落谷底,带着孩子吃地瓜签,非常伟大,让孩子们存活下来很不简单。
原住民作家、监察院副院长孙大川接受自由亚洲电台采访说,邹族大美女,长得漂亮,歌声好又有知识,情治单位的人也要借机占她便宜,也有这些传闻,有些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事。
提到高一生案,孙大川说,那个时代,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令人惊恐,任何有思想的人都很容易被怀疑。高一生案对原住民族群最大冲击是,第一代日本培养的原住民菁英从此噤若寒蝉。
出席纪录片放映的老牌歌手青山说,“派娜娜”能唱能跳,中文歌、英文歌、拉丁歌曲都唱得好,很能带动气氛,在大型演唱会、美军俱乐部,跟外国出名艺人、电影明星同场演出,非常了不起。

宝岛歌后:派娜娜最大遗憾是无法到国外演出
宝岛歌后纪露霞回忆,当年她穿着旗袍一上台动都不敢动,“派娜娜”穿着蓬蓬裙登台,面对360度都是观众的舞台一点不怕,热歌劲舞,吸引全场目光。
纪露霞说:“她的这种才能,很多外国人邀请她去外国演唱表演,可是因为她爸爸的关系,好像因为政治的关系,她没办法出境,这一点她很闷、心里很难过,就是没办法到国外发展,这是她唯一最难过的事。”

嫁入豪门接连不幸 返回部落做女工罹病逝世
野火乐集总监熊儒贤谈到,派娜娜迷失在滚滚红尘,华丽的歌声只为成全家人的求生,还原“高菊花”的身分,喝醉了酒会爬上树放声大哭,恨人生无情。她曾问高菊花:“你唱父亲的歌吗?”高菊花淡淡回她:“我的父亲在青岛东路(坐牢)的时候,他把谱写好寄给我,五线谱。可是他做的歌我真的很少唱。你们知道那个《春之佐保姬》的歌吗?你们要记得喔,那是他在青岛东路写的,那个时候,他的指甲一片一片都被拔掉了。”
高菊花曾嫁入豪门,婚后丈夫因车祸猝逝,儿子也因意外身亡。在人生数次受创后,她悄然返回部落。因为生活困顿,在拦沙坝做女工,长期吸入沙尘,罹患肺矽病,病逝于2016年,结束41年的传奇一生。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 夏小华 台北报导 责编:申铧 网编:瑞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