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加拉瓜，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中美洲小国最近却受到国际社会的密切关注，其原因就是一个刚成立的香港公司要投资500亿美元在尼加拉瓜修建一条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运河，而800多公里以外的邻国巴拿马已经有一条运营了一百年而正在扩建的跨洋运河。尼加拉瓜运河项目在其国内和国际社会都引起了很多的质疑、担忧、怀疑甚至抗议，但也给不少当地人带来了改变贫困现状的希望。
本台记者申铧和克里斯•毕林前往尼加拉瓜和巴拿马实地采访，了解到这一项目背后存在的巨大争议。节目的前两部分谈到运河沿线土地的征收以及运河对环境的影响两方面存在的争议，接下来要探讨围绕运河在政治上的争议。
印有尼加拉瓜总统奥尔特加的头像巨大的宣传牌遍布尼加拉瓜全国各地。正是奥尔特加本人推动了尼加拉瓜大运河工程。
据中国媒体报道说,奥尔特加总统的儿子小奥尔特加在促成王靖投资尼加拉瓜运河方面起了关键作用。他曾在2013年率团访问中国。在2014年12月的运河辅助工程的开工仪式上，他是主持人。
*尼加拉瓜反对派对运河决策工程充满批评*
尼加拉瓜独立媒体和学术界对尼加拉瓜政府在运河的决策、授权过程中存在的仓促和不透明充满批评。
尼加拉瓜少有的几家独立媒体之一《机密报》的负责人卡洛斯•科摩罗告诉本台：“我们报道运河时遇到很多困难。因为运河项目不透明，我们无法接近政府里负责这一项目的官员以及HKND的主管人员。王靖到这里来过两次，但是没有面见当地的媒体。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对王靖或者他在尼加拉瓜的代表，或者尼加拉瓜政府官员就运河进行过真正的采访。运河项目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我也曾向香港尼加拉瓜运河开发投资有限公司，也就是HKND提出过采访的请求，但是他们以“不方便安排采访”为由婉言拒绝。
2013年6月，尼加拉瓜国民议会短短几天时间就通过了在一百年里给予HKND巨大权力的特许协议，而事先没有广泛地征求意见。去年，尼加拉瓜学术界邀请多国科学家聚集首都马那瓜讨论运河对环境的影响，他们也邀请了政府官员参加，但是最终没有任何政府人员出席。
还有报道说，对运河持批评态度的大学教授被解职、报道抗议活动的外国记者被递解出境，还有关注运河的人权活动人士不允许进入尼加拉瓜境内。
马那瓜环保组织洪堡中心负责人康姆帕斯说，尼加拉瓜政府和HKND都要对这不透明的状况负责。
“我认为这处理得不负责任。如今我们和国际上的联系日益紧密，受到承认的国际标准应该得到遵守。给HKND的特许协议法的通过没有经过正常程序，没有征求意见的过程……这些错误的行为应该由尼加拉瓜政府和HKND共同负责。”
*尼加拉瓜前副总统：是个骗局*
对运河项目最严厉的批评来自尼加拉瓜前副总统、知名作家塞吉尔•拉米莱兹。
“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个骗局。运河不会成为现实。迄今为止，我们仍看不到运河项目有任何具体的进展。给予王靖的特许经营权是对尼加拉瓜主权的严重侵犯，因为在一百年时间里，王靖的公司对尼加拉瓜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
*尼政府：运河会带来经济腾飞*
不过尼加拉瓜政府认为，修建运河能够给该国萎靡的经济带来大幅增长的机会。其经济总量有可能在10年内增长一倍，这个目前贫困人口接近一半的中美洲穷国将跻身地区最富国的行列。另外，运河修建期间预计创造5万就业岗位，运营期间预计创造20万就业岗位。
*尼加拉瓜运河能赚钱吗？*
但是，取得这一经济效益的前提条件是运河建成后要能够盈利。然而在这点上存在很大的争议。争议的焦点在于是否有足够的货运量来支持中美洲的第二条运河。
美国哈夫斯特拉大学运输和地理学方面的教授吉恩-保罗•罗德里格认为，没有这样的需求。
“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不会有足够的货运量来支持第二条运河。当然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与拉丁美洲的贸易量很大，但是不能大到可以支撑一条新的运河。如果建成的话，尼加拉瓜运河将需要受到补贴，因为按照投资规模来讲，它收取的船只过路费应该大大高于巴拿马运河，没有补贴尼加拉瓜运河就会破产。”
建成于1914年的巴拿马运河的运载能力已经几乎饱和，目前他们正在进行投资50亿美元的第三套船闸的扩建工程, 建成后将使巴拿马运河的运载能力翻番。
当我们到巴拿马科隆的运河扩建工程在大西洋海岸的工地现场采访时看到，至少三个大船闸已经安装完毕，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计划明年年初完工。
巴拿马运河管理局执行副总裁弗朗西斯科•米格斯告诉我说，他也很怀疑尼加拉瓜运河建成后的经济效益。
“世界上98% 至99%的船只都能够通过巴拿马运河。只有大约1%的船只太大而不能在这里通过。因此如果尼加拉瓜运河想要修建更大的船闸以便那1%的巨型船只能够通过，那是他们的决定。我不知道他们如何从中盈利。”
*中国政府是不是在背后支持运河项目？*
既然尼加拉瓜运河的经济可行性如此受到质疑，那么为什么还要急于上马呢？美国莱斯大学的环境工程系系主任佩德罗-阿尔瓦拉兹认为："说实话，修建这条运河的经济可行性很低。要建这条运河的唯一可行的目的只有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以确保来自加勒比海、墨西哥等地的能源供应到亚洲国家，特别是中国。"
他不是唯一有这一看法的人。美国基辛格中美研究所的罗伯特-戴博也认为，尼加拉瓜运河项目背后一定有中国政府的支持。
“在我看来，要说中国政府没有在背后支持运河投资项目，那是难以想象的。如果中国政府没有首肯和同意出资，如此大的项目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因为这个项目的意义重大，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在经贸关系、力量投射、战略关系上的意义都很重大，中国政府不会因为香港的一个商人想投资就会让他投资。”
不过戴博的说法遭到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拉美所所长吴红英的反驳：“中国大陆和尼加拉瓜没有外交关系，所以中国政府和这个项目没有关系。但是中国政府有个政策就是支持企业走出去，加强中国和拉美国家的合作伙伴关系。”
不过当我向尼加拉瓜跨洋运河委员会会长马略尔•克罗奈尔•考兹问到中国政府是否在背后支持运河项目时，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我不知道。王靖说没有。但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中国政府对此感兴趣。最近一个代表中国政府的学者代表团访问了尼加拉瓜，他们对这里很感兴趣。”
*王靖：与中共高层和军方关系紧密*
王靖本人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否认运河项目背后有中国政府的支持。但是，据中国媒体报道，他和中共高层的关系非常紧密。中国多名前任、现任高官都曾到王靖任董事长的信威集团视察观摩，包括习近平、江泽民、李克强、张德江、王岐山、张高丽、温家宝等。该集团总部办公大楼内有多幅描述中共革命历史的大型宣传画和宣传标语。
另外，王靖和中国军方的关系也很密切。尼加拉瓜美利坚大学校长俄尼斯托•梅迪纳告诉本台说，去年一个尼加拉瓜政府代表团就运河一事访问中国后，向尼加拉瓜的一些学者做了说明，梅迪纳本人参加了这个说明会。
他说：“代表团的一些成员私底下说，他们的印象是中国军方对他们参观的公司有一些控制。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据《南方周末》报道,于2014年9月出任信威集团副总裁的张冀湘,曾有多年军旅生涯,曾任北京军区通信部参谋、处长;1998年至2013年,担任北京军区某训练基地副司令员。
无怪乎,中国媒体经常称王靖为"神秘商人"。
我采访的多位尼加拉瓜学者提到，在去年底向尼加拉瓜政府官员举行的运河项目说明会上，HKND的人员花了大部分时间介绍运河配套工程，比如自由贸易区、度假区、机场等等，而不是着重介绍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单项建筑工程尼加拉瓜运河。有学者说，运河配套工程比运河会更加有利可图。
*中国有意与美国在拉美竞争影响力*
美国纽约市立大学的政治学教授夏明认为，中国目前产能过剩，有必要向海外输出。即使是经济效益不太好的项目，它也有能力去建。另外从地缘政治角度来讲，夏明认为，中国目前有意摆脱美国的影响力并与之竞争。
“它（中国政府）认为在美国控制的国际体系下，它没有办法出头。所以在习近平任内，有一个错误的评判，那就是如果中国要进一步提升，就要摆脱美国的控制，甚至要挑战美国。”
拉美国家一向被视为美国的后院。但是近来中国在拉美国家动作频繁。总理李克强5月份访问了四个拉美国家，国家主席习近平2013、2014两年内两次出访拉美。
不过在尼加拉瓜运河问题上，美国政府一直保持沉默，只是表示希望信息公开。
*一条运河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在尼加拉瓜采访完毕，我们坐飞机从马那瓜来到巴拿马城。给我的冲击就像从1970年代的中国一步跨入21世纪。
巴拿马的经济支柱就是巴拿马运河。该运河直接或间接向国民经济作出的贡献接近巴拿马GDP的一半。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3年巴拿马的人均国民总收入是尼加拉瓜的六倍。一条成功的运河确实能够改变尼加拉瓜人的命运，但如何建成一条成功的运河，还有很多的问题等待答案。
（撰稿：申铧、克里斯•毕林 策划：周允庭 责编：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