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海洋滥用行为专题 |海陆并行 中国势力笼罩南美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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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南太平洋莫多克号(MODOC)的报道 ── 2016年,一艘阿根廷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船开火击沉了中国鱿钓船“鲁烟远渔010号”(Lu Yan Yuan Yu 010),该船涉嫌在阿根廷领海非法捕捞。

2019年,阿根廷海军在多次向中国鱿钓船“华翔801号”(Hua Xiang 801)发出警告并要求其驶离领海后开火。作为反击,该船企图冲撞巡逻艇,随后逃入国际海域。

2022年,美国海岸警卫队巡逻舰“詹姆斯号”(James)在厄瓜多尔加拉帕戈斯群岛沿海的国际海域驶近一支中国捕鱼船队,准备检查非法捕捞行为。在这一过程中,一艘渔船以挑衅姿态转头冲向巡逻舰,企图冲撞。詹姆斯号采取规避行动,这些渔船随即加速逃离。

近几十年来,中国捕鱼船队在南美洲海域的活动明显扩大。这些船队颇为好斗,捕捞鱿鱼时尤其骁勇,故而经常导致这类冲突。这些活动的背后,是中国力图成为全球海产品超级大国、而且颇为成功的更大布局。中国船队的规模远远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如今,300多艘中国鱿钓船常规性地在南美洲大陆两侧沿着各国的海岸线航行。据阿根廷政府称,自2010年以来,地方海事部门至少在沿海地区追逐过11艘有在领海内非法捕捞之嫌的中国鱿钓船,并至少击沉过一艘。

这种紧张的局势因中国在南美洲大规模投资基础建设而变得复杂。中国是南美基础设施发展的最大外国投资方,手持多项道路、管线、发电厂和港口项目而睥睨市场,还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大量的政治亲善。北京在其中许多国家经济体注入的真金白银,是所谓“一带一路”倡议的关键部分。中国政府将这项倡议描述为一项雄心勃勃的经济议程,意图建立海外友好关係、促进经济合作,并为贫困国家提供否则难以获取的发展资金。

在南美洲,这些投资以多种形式成为中国的挡箭牌,化解其侵略性捕捞行为所引起的敌意。若干南美国家近来开始对使用其港口或在领海内捕捞的中国以及其他外国渔船实施本国法规,但中国在当地的势力和影响力确实明显上升。罗德岛大学(University of Rhode Island)海洋事务教授绍姆韦伯(Whitley Saumweber)称,这已引发美国海军分析人员和海洋保护人士的关切,他们忧心中国不但正在形成对全球海产品供应的箝制之势,还扩大直捣美国后院的海上势力和政治影响力。他表示,其后果不仅是削弱美国实力、造成全球食品安全失衡、破坏国际法规,还会加剧某些地区的军事紧张局势。种种担忧的背后,则是美中贸易战升级、谍海局势紧张以及俄乌战争中表忠站队赛的时代背景。

过去,中国鱿钓船意图驶入太平洋公海而需要使用南美洲西部的港口时,常会选择秘鲁。根据地方贸易团体的估计,在2015到2019年间,曾有近900船次的中国渔船停靠在秘鲁的卡亚俄港和钦博特港。2020年,秘鲁政府为防止其港口协助非法活动,开始要求所有进入领海的船只向港口官方上交入港前六个月的位置资料,以便管理机构验证船只曾否参与非法活动。秘鲁一家鱿鱼贸易组织 Calamasur的负责人米兰达(Alfonso Miranda)表示,“中方很不高兴。”

新规定生效后,2020年仅有36艘外国船只进入秘鲁港口,2021年不到10艘,其中大多是出于紧急情况。米兰达说,这包括放下已故或生病的船员。大多数中国船队现在都留在公海,将渔获在海上转移到“转运船”,随即直接运回中国;船队还付费给“服务船”,让其到国际海域帮忙维修、加油和执行其他运营需求。

乌拉圭曾在2017年试图对中国施加类似限制,中国则“创意”应对:一年后,一家名为山东宝马渔业集团(Shandong Baoma Fishery Group)的中国公司在蒙得维的亚买下一块70英亩的土地,并启动建造一个价值2.1亿美元的“巨型港口”的开发计划。港口包括两个主要码头,各长半英里、宽200英尺,可停泊至少500艘船只。计划每年处理25.3万吨海产品,还将包括一个免税的“自由贸易区”、一座制冰厂、一座船舶修理场、一座加油站、商务办公室、集装箱堆场区域以及员工宿舍和食堂。

此举本将成为中国公司首次直接投资乌拉圭基础设施的项目之一,当地媒体称之为联邦政府追求多年的目标。时任国家港务局副局长的多明格斯(Juan José Domínguez)在列举计划好处时强调:“大把大把的工作。”当时的乌拉圭总统巴斯克斯(Tabaré Vázquez)也对这一项目充满热情,甚至企图绕过宪法:在乌拉圭建设新港口,宪法要求必须获得国会三分之二多数票的批准,而执政党并未取得这样的绝对多数票。

2019年2月11日,巴斯克斯颁布了总统令,将现有港口的覆盖范围扩大数英里,以纳入新的建设。在阿根廷从事海洋研究的施瓦茨曼(Milko Schvartzman)评论说:“眼前利益如此庞大,政客们开始篡改法律以谋取利益。”

3月22日,反对者针对拟议港口集结了一场抗议活动,数千名示威者涌上七月十八日大道,一条为了纪念乌拉圭第一部宪法的诞生日而修建的主干道。两个月后,中方宣布取消项目;但正如对待其他有港口供中国渔船使用的拉丁美洲国家,中方仍继续培养与乌拉圭的良好关系。例如,疫情期间,乌拉圭的疫苗中约有一半是中国提供,中国政府和企业还向乌拉圭提供了90万片口罩、2.1万套检测试剂盒和5台呼吸机。曾试图兴建新港口的山东宝马渔业集团也尽了一己之力,向乌拉圭捐赠了1万片口罩,上面都印有公司徽标以及西中双语的“乌拉圭加油,我们与你同在。”

负责乌拉圭港口的联邦官员博斯科(Juan Curbelo del Bosco)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中国取消在蒙得维的亚建造巨港的计划后,乌拉圭计划在卡普罗湾附近自行建造一个新渔港。美国陆军战争学院战略研究所教授埃利斯(Evan Ellis)补充表示,乌拉圭政府仍在寻找更多的私有投资来完成卡普罗港口项目,而中国大使王刚已经表达中国对管理该港口的兴趣。

这个案例并非孤例。中国目前在全球持有或运营90多个港口,这不仅为摆脱监管方的干涉提供便利,也在与美国的贸易竞争中提供了一份优势。罗德岛大学的绍姆韦伯教授称,中国最近开始限制远洋渔船船队的增长,同时试图藉由在海外建造自己的加工厂、冷藏设备和港口等,来巩固对海鲜供应链的控制。绍姆韦伯补充,“如果不研究中国在陆地上意欲何为,就无法理解中国在海洋中的行为。”

乌拉圭与中国之间这种日益亲密的关系令美国感到不安,继而对中国远洋船队的劳工事务提出担忧。2020年,时任美国驻乌拉圭大使的乔治(Kenn S. George)在一次关于人权和非法捕鱼的新闻发布会上指出:“乌拉圭海岸在发生一场实实在在的人道和经济危机。”当时的港口记录显示,每隔一个月就有至少一具尸体被抛在港口,其中大部分来自中国渔船。“有报告显示,这些船上的外籍工人受到虐待并可能存在强迫劳动,他们被拖欠工资、没收身份证件和遭受体罚,还可能有人口贩运。”他呼吁乌拉圭当局对靠港船只进行更多检查。

2022年3月,一家外国渔业代理贸易协会 CAPE 的主席布莱达(Aldo Braida)在一次访问中反驳了港口抛尸数量的新闻,“这里面充满谎言,”他这样评论死亡数字并称之为“假新闻”。他说,如果这些死亡事件中涉及非法行径,乌拉圭执法官员肯定会察觉。而且,考虑到在福克兰群岛附近水域有大量的渔船作业,一旦发生死亡事件时能去的港口又如此有限,所以死亡率实际上没有那么高。他还补充说,把人憋在狭窄空间中几个月时间,爆发打斗不可避免。最后加了一句:“我们生活在一个暴戾的社会。”

2022年7月13日,海洋环保船“莫多克号”正在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圣克鲁斯岛港口。在距离海岸大约40英里的地方,一艘厄瓜多尔海军船驶近莫多克号。“停船!”一名海军军官通过无线电发出指令,“你们必须立即离开厄瓜多尔领海,去往其他国家。"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们现在不掉头,我们将登船予以逮捕。"

莫多克号停止了前进,但由于缺少足够的燃料、饮水和食物,无法返回公海或前往其他国家,只能留在原地。船上载有记者团队。24小时后,厄瓜多尔武装执法人员登船将记者带走,驱逐出境,并给船长72小时储备物资和离开厄瓜多尔水域。

这起事件出乎意料。莫多克号由一个 “地球竞速”(Earthrace)环保组织所运营,10天前离开厄瓜多尔驶往国际水域,当时已经获得返程批准。美国驻厄瓜多尔大使菲茨帕特里克(Michael J. Fitzpatrick)称,之所以风云突变,是因为莫多克号搭载记者,在厄瓜多尔和加拉帕戈斯水域附近采访了饱受争议的中国鱿钓船队。

在被捕前的10天期间,莫多克号上的记者接近过几十艘中国鱿钓船,他们始终保持安全合法的距离,并通过无线电请求靠近。报道目的是为了观察中国渔船上的工作环境,以及更好地了解鱿鱼捕捞作业和渔获在被送往中国和他国买家过程中如何得到追踪。有些中国船长在他们靠近时感到惊慌而驶离;有些则愿意透过无线电交谈。所有这些中国渔船都没有非法捕捞行为,不过中方工作人员在对话中曾提到计划进入阿根廷领海——那是一个他们被禁止进入的区域。

一名中国船长在保证他与渔船可被匿名的前提下,邀请几名记者登船。记者们与船员一同吃方便面,和十几位渔工交谈,参观了冷冻区和船员房间,并观察他们的工作。船长一直在驾驶室,态度友善而坦率。另一名较年轻的船员(可能是大副),看上去有些犹豫和尴尬。“请不要刊登。”当记者们在拍摄脏乱的冷冻区时,年轻人对他们说:“这对我们来说蛮丢脸的。”记者离船前,船长和船员还送上香烟和一袋鱿鱼作为礼物。

西方记者在海上采访中国鱿钓船长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中国和厄瓜多尔。在莫多克号返回港口的途中,厄瓜多尔国会召开了听证会,议员们就莫多克号的活动向国防部长提出质询,并对一艘看似军舰、悬挂美国国旗的船出现在厄瓜多尔领海表示担忧。

国防部长在听证会上说,由于莫多克号未能正确提交过境申请和其他许可,因此不得返回加拉帕戈斯群岛。他还提到,莫多克号在驶出厄瓜多尔水域时偏离了批准的航道,怀疑该船未经许可在当地水域进行科学研究。在后来一次采访中,厄瓜多尔外长表示,驱逐该船及记者的事件与中方无关。

菲茨帕特里克大使在谈及此事时提出异议。他说:“这是政治事件,而且绝对与中国有密切关联。”十多年来,每年有300多艘中国鱿钓船来到这个渔场,这是鱿鱼捕捞业前所未有的规模。此外,这些渔船曾被指控进犯加拉帕戈斯的生物多样性领海。2020年,由于前两个原因,西方媒体大量发表了对中国不利的报道。“中国不想再引起任何媒体关注。”菲茨帕特里克这样解释莫多克号被逐出厄瓜多尔海域的原因,“所以他们请厄瓜多尔帮个忙。”

而积欠中国的国债占到全国GDP一成多的厄瓜多尔,也就照做了。

本篇报道由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新闻组织 " 法外海洋项目 " ( The Outlaw Ocean Project ) 制作。感谢 Ian Urbina Daniel Murphy Joe Galvin Maya Martin Susan Ryan Austin Brush Jake Conley 共同报道与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