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不同的声音:当诗人被视为国家的敌人......

资料图片:北京异见诗人王藏。(推特图片)
资料图片:北京异见诗人王藏。(推特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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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统治阶级对它的叛逆者拜伦进行了最疯狂的报复,以图毁灭这个胆敢在政治上与它为敌的诗人。回顾他的一生,他的诗,他的精神,拜伦不但是一个伟大的诗人,而且是世界上总会需要的一种诗人:以嘲笑其较卑劣的,并鼓舞其较崇高的行动——穆旦《拜伦诗选》 布罗茨基的诗歌被列宁格勒的一家报纸批判为"色情和反苏",两次被关进精神病院,然后被逮捕。苏联当局指控他“社会寄生虫”的罪名。审判法官问:“谁承认你是诗人?谁招收你进入诗人的行列?”布罗茨基回答,“没有。谁招收我进入人类的行列?”——维基百科 】

假如我认为,我是回答

一个能转回阳世间的人

那么这火焰不会再摇闪

——但丁《神曲》

为什么自他的双眼涌出黑色的光芒?

他在寻找一位骑手,在我们中间。

—— 布罗茨基 《黑马》

我想将你关久一点

关久了就有故乡的感觉

——王藏《深入监狱》

我知道你在我们寻找的边缘

在我们世界结束的地方阐明自身

——陈家坪《人工湖》

中华人民共和国两位杰出的诗人,在叙事诗《六四纪念日》第31章问世之前,被这个国家以假想敌的煽颠之罪强制为失踪人口,已超过三个半月!

2020年3月6日,他们在北京昌平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带走了诗人陈家坪。

2020年5月31日,他们在贵州楚雄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带走了诗人王藏。

二位诗人均为知名人士。

王藏,先锋诗人。2003年开始自由创作,创办《中国话语权力》论坛,诗作在海内外不断产生影响并获多项文学奖,其诗歌行为艺术被美联社、美国之音、纽约时报、自由亚洲电台、华盛顿邮报、德国之声、法广、每日电讯报、英国独立报、BBC、卫报、NHK、福克斯新闻、联合早报、苹果日报等世界著名媒体及多国电视台电台报导过。王藏的诗在国际社会,特别是在德国享有崇高的声誉,以至于德国总统高克2016年3月访华时点名王藏以诗人和艺术家的身份,与宋庄另外两位艺术家参加了在北京德国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王藏的异议诗人生涯中无数次被捕,2014 年曾因举办诗歌朗诵会声援香港占领运动,而遭中国政府关押 9 个月。

陈家坪,中国诗人,批评家,纪录片导演,艺术策展人,宋庄美术学术馆馆长。曾为北大线上新青年网站学术频道中国学术城主编,中国学术论坛网创办人。1997年与廖亦武一起编辑民刊《知识分子》;1999年与廖亦武一起采访整理出版《沉沦的圣殿:中国20世纪70年代地下诗歌遗照》(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3年拍摄纪录片《外来人口》。2010年受许志永邀请拍摄随迁子女公平教育维权纪录片《快乐的哆嗦》长达四年,并因此参与新公民运动被捕。2014年与艾晓明教授一同拍摄了纪录片“新公民案审判”。其电影作品获邀参展柏林国际电影节,2018年春其作品《孤儿》入围第七届 “后天双年独立电影奖”。

二位诗人均为独立中文笔会中国区董事。

二位诗人失踪之后,他们的妻子先后站了出来,讲述她们的丈夫如何无端 “被视为一个国家的敌人”的故事。

王藏的妻子王丽加入了twitter并不间断的以短视频告诉国际社会:

陈家坪的妻子李泽慧则以三封催人泪下的与夫书,于4月6日、4月12日和本周的6月15日先后见诸于网络。前两封信陈妻以中国最大的文字狱“三家村”成员廖沫沙的《挽邓拓诗》“岂有文章倾社稷, 从来佞幸覆乾坤”为大标题。本节目在此为您朗读李泽慧与夫书的第三封信——

拍摄许志永纪录片中国导演陈家坪惊传被捕失踪。(闻海提供)
拍摄许志永纪录片中国导演陈家坪惊传被捕失踪。(闻海提供)

音书渺,日日盼君回 ——写在陈家坪失去自由105天

我的先生陈家坪,他是一个天性非常非常温和的人,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气度。他同时也非常克己,自尊且自律。他待人接物很宽容,甚至有些木讷,受了欺负都感觉不到。这往往令我非常恼火,所以在无意之间,就扮演起了一个保护者的角色。这么多年,我自己对朋友同事都很“慈祥”,但和他在一起就变成了母老虎,和他的不诚信的朋友打过官司,和仗势欺人的保安打过架……我自己遇到能一笑了之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就变成了过度保护。

我的这种过度保护,一方面当然是出于爱,更多还是对他品格的折服。首先是陈家坪对文学的追求,一个从农村走出来,没有受到过非常系统的大学教育的人,在诗歌创作和文学艺术评论方面取得过一点点成绩,和他多年刻苦的学习和阅读是分不开的。另一方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拍“教育公平”的题材。作为一个诗人,他始终试图从生活中寻找诗性,从现实中寻找表达方法。他拍当时代表抗争精神的人大代表,拍那些具备初级公民意识的,为自己也为他人子女争取受教育权利的家长和孩子,希望用丰富和多元的视角,补充诗歌对现实的无力感。但是他根本不会拍,事无巨细,风雨无阻,拍下了几乎每一个他看到的现场。这些场景、人物、事件,很多在剪辑过程中被认为是不具有意义的,但是他都记录了,他不舍得落下任何一个瞬间。

这样的记录方式笨拙而耗费精力,而且没有酬劳,但他乐此不疲。那时,他过得很苦,出租屋非常简陋,除了电脑和一个别人淘汰的机械式大电饭锅之外一无长物。馊了的稀饭还在一顿接一顿地吃,生活到了极简的程度,省下的时间和精力,就用来读书和拍摄。拍一次活动需要一整天,回看还需要一整天,把它们有逻辑地剪辑起来,可能就需要更久,一周、一个月、一年,都有可能。我们结婚以后的这些年,除了穿衣吃饭有了保证之外,他始终保持着简单和清苦的个人习惯。为了形成一部说得过去的作品,他把更多的时间用于记录—剪辑—记录—剪辑,周而复始。有时候,他还会把我拉进去做场记,我根本没有这个耐心,但是为了他的创作,也不得不陪他夜以继日,然后再眼看着他的“作品”被前辈或者同道否定,一切重头再来……

但是他还是坚持。我想,能坚持的人不多了,为了理想坚持,不管不顾的人就更少。虽然我很难免不恨恨不平——生活和未来的压力都在我这里,凭什么你就可以追求你的精神世界?但是我还是支持他,就因为,他是我的爱人,他是与众不同的,世间少有的,至真至纯的人。我常常为一首歌感动:“那一天,我丢掉了你,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我曾经根本没有过玩具,更曾经错失了我曾经追求过的一切,所以我,不能眼看着陈家坪失去他的追求,他的执着,成为一个特别特别无所适从的人。对于陈家坪来说,用笨拙的方式记录现实,直到现实成为历史,就是他的唯一追求。所以,我不戳穿他天资的不够、他的技巧与方法的不足,成不了纪录片就成不了吧,至少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是他为他的记录而失去了自由,因为记录了一段历史而被冠以“涉嫌煽动颠覆”的罪名而失去自由,并且突破了100天,至今仍然没有特别令人安心的消息。记录生活和历史有什么罪过呢?尽管他记录的是反对的历史,是抗争的历史,但是这个历史是真实存在的,是可以“惩前毖后”的,也是当权者能够、可以,甚至必须用来自我革新的现实镜子。我不认为他有“煽动”的意图,首先一个政权有其自身的坚固性;第二,历史曾经证明,“兼听则明”。死于“独家报刊”的袁世凯,垂危之际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但是为时已晚。而我们的政府,拥有敢与世界抗衡的强大智囊,他们都应该懂得,多渠道信息的重要性。一个群体的悲惨世界如何能被视而不见呢?一个异议者的精神世界怎么能够被忽略?如果我们都去帮闲般地高唱“恭喜”,政权真的就能够万世永固吗?我认为这个道理,妇孺皆知。

但是他还是被抓起来了,以山巅的名义,被指定地点监视居住至今,已逾105天。他们在查抄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和素材之后,给他带上手铐和黑头套带走了,而且至今不能够给我一个基于司法的合理说辞。

而这一次,我保护不了他了。我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公权力机关,这个机关拒绝与我委托的律师通话,拒绝告知我所谓案件的进展。我不但无法了解我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他的处境,更无法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重获自由。我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愤怒都没有用武之地,就像人贩子死死扭住孩子细嫩的胳膊时,在恐惧和心疼中无奈放手的母亲。

但是,我最终相信,陈家坪并不是一个有意寻求保护的弱者,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一些事情是终究不能让步的,有一些原则是他始终恪守的。经过狂流的涤荡,陈家坪不事权贵、倨傲独得的品格始终会一如既往。我同时也相信,每一个涉案人员、办案人员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当时代的尘埃落定之时,当我们回首人生之路,能不能禁得起“问心无愧”这样的追问?如果不能,我们就不能谈到爱祖国、爱人民。

所以陈家坪,我不但相信你很快就能重获自由,并且相信你能够得到你所追求的,创作和表达的自由。

我和全部的家人,和全部关照、关爱你的人,一起等你。

李泽慧

二O二O年六月十五日

本次中国政府“视诗人为国家敌人”的连环抓捕行动中,独立中文笔会的三位中国区董事,被一锅端的干掉了一双。【不同的声音】因此拨通了笔会前任会长,诗人贝岭。贝岭和节目里的两位主人公“熟得不能再熟”,在任期间,王藏摘取了2016年度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奖”。而陈家坪则与贝岭在2016年独立中文笔会十五周年纪念活动的中华民国台北,朝夕相处了两个星期。

【不同的声音】:听贝岭谈当代诗人陈家坪、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