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你们
--节目单--
序曲:不断地诞生
"它应该是爱,是火,是希望,是一切积极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活下来,坚持下去,就是靠了这个。许许多多的人没有活到今天,但是他们把爱,把火,把希望留给我们,并且要通过我们留给后代。"--巴金
作品:<寄小读者>(冰心)
出场:冰心、张洁、铁凝
第一章:我们共同参与!我们共同创作!
作品:<5。19长镜头>(刘心武)
<倾斜的球场>(理由)
出场:刘心武、理由及。。。。。。
第二章:在今夜,一起漫步
"有时,有一群黑影,缩在岩边睡着,那是虔诚的朝佛者。。。。。。"
作品:<小木屋>(黄宗英)
出场:黄宗英
"天地之间,古来只有这片被寒冬酷暑轮番改造了无数个世纪的青草,如果没有烈酒或什么特殊的东西,你永远休想突破彼此的隔膜而去深入一个歪骑着马的男人的心。。。。。。高昂悲怆的长调响起来了,它叩击着大地的胸膛,冲托着低巡的流云!
作品:<黑骏马>(张承志)
出场:张承志
诗人和他(她)的诗:
历史上有多少哲人都为爱而生,
为爱而一生凄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爱,
爱,就够了,就如愿以偿。"
<情思>(白桦)
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
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
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
出发
<童话诗人>(舒婷)
午夜降临了,斑斓的黑暗展开它的虎皮,金烁烁地。闪耀着绿色遥远。青草的芬芳使我们感动,露水打湿天空,我们是被谁集合起来的呢?
<诺日朗>*(杨炼)*藏语:男神
出场:白桦、舒婷、陈愉庆、杨炼
战争与和平。昨天与今天--军人作家们
出场:伍修权、李存葆、钱钢、刘亚洲、李延国、唐栋、乔良、朱苏进、崔京生、袁厚春、海波、何小鲁、丁小琦、陶斯亮
朋友,你有过同样的经历吗?
出场:柯云路、孔捷生、张抗抗、陆星儿、铁凝、陈村、叶辛、梁晓声、阿城、王安忆、韩少弓、甘铁生、贾平凹、张承志
--"任何时候都不必把责任推卸给历史。历史承担了责任又怎么样呢?以后的路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来走。"史铁生
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是转眼过去的日子,
也是充满遐想的日子,
是单纯的日子,也是多变的日子,
从来都是兴高采烈,从来不淡漠,
眼泪,欢笑,沉思,全是第一次!
作品:<青春万岁>(王蒙)
出场:王蒙
第三章:当代故事
真实的故事:
作品:<银幕以外的故事>(刘宾雁)
出场:刘宾雁
荒诞的故事:
作品:<减去十岁>(谌容)
出场:人们及谌容
尾声:是火,是爱,是希望……
——事先全部读过我做的剧本的,只有刘宾雁一人。
全部晚会,宾雁的材料占最多篇幅,占最长时间。而我信任的是宾雁的临场魅力。这时候,他所有的报告文学都惹着麻烦,只有写西影厂长并导演的吴天明,写电影厂改革和拍摄《老井》电影的报告文学还暂时问题不大。虽然改革者形象对立面的真实人物也很愤恨,但是我可以假装不知道。虽然陕西省委正在找宾雁的麻烦,只要坚持到上演的那个夜晚没有新的告状官司浮出表面就行。
我把发表报告文学的那一页<人民日报>删过,贴起来,请宾雁自己再剪裁。我只告诉他,不论他怎么改,文章中有段话得给我保留下来,是借吴天明口说的: "《老井》的电影拍成了,国际上得奖了,但是村子里的人仍然没有水喝。"我给了宾雁时间限制,13分钟。他再有魅力,在整个节奏考虑下,他的话不能冲破剧场美学结构。
跟宾雁无数交道,还是头一次去宾雁家。我坐在人民日报给他的三间单元里。这个小间像办公室,也像法院,四面墙壁,从地面到天花板,代替每位作家书房的书,满满的,是一个个牛皮纸口袋,里面是"状子"。我身边坐着好几个眉头紧锁的人,抱着旅行袋,是来京城告状的。我坐在他和告状者之间等待,看着眼前,不由想,王蒙见着这景象,一点不会感动,不会同情,也许会说: "活该自找。"
好象武侠小说高手较量,不过,近观眼中的宾雁,比王蒙为人可爱的多,但不是"聪明"的多。当宾雁对社会的大批判有小穿帮的时候,并不难像王蒙感觉并指出的立论不完善之处,但是,换个目光,在记者的犀利后面,宾雁的本质,我觉得其实是诗人。他的所有社会批判作品都洋溢个人激情。
这个戏剧之夜定在12月28日的夜晚。当初是为了不撞毛主席的诞辰,也不和除夕喜庆混了。这个时候,不用任何外部的消息,我们知道学生在天安门广场静坐,警察用水浇,学生冻在冰上。
近半夜的时候,顺路拐到汪南宁家,她躺在沙发上,满脸抹着白乎乎的面膜,话从唯一没抹的嘴上冒出来: "胡耀邦要下台了。"
太不着边了,我糊涂了好一会,等明白过来,就在她那里借电话,给作协书记挨个拨,一一报告内部消息。书记们当然要电话互相商量。等在电话旁,在南宁脚丫的这一面,我问了个其傻无比的问题:
"胡耀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不大喜欢他就是了。"
"他很流行呀,"我的说法分明有点天真: "有一回,电视上他高挥着两支小手,在我身边一个少年叫起来了:我最崇拜胡耀邦啦!"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看起来不太像自己人。"
在抹面膜的白脸上,一小片天然唇中,这回答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隐喻。我很敏感,这个夜晚怎么办?
急报和谣传在圈子里流行:又有重要作家反叛,口号是:“这时候怎么能和刘宾雁绑一块儿?”好!来得好,这就是我的敲诈手段:到了这个时刻(不明说,谁都明白),谁愿意退尽管退,没种没关系!
体育馆彩排了。黑暗中暂时空着的主席台上,这里,那里,散坐着作协书记们。还安静地坐着一个人,我没有宣布,也没去打招呼,是中宣部长朱厚泽。头并两肩,剪影一动不动。
感觉身后站着谁,来不及看,但听耳语贴近,"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伍修权不能来参加表演。"
?!
说话的是作协常务书记鲍昌,脸色在暗处沉重异常。他低声说,因为党中央要开除刘宾雁等人的党籍了,而伍修权是中央顾问委员会的,作为那个组织的一员,他不能和刘宾雁在一个平面上出现,那会引出中央顾问委员会对政治局保持政治一致性的重大问题。武修权本人此时完还不知道组织上的决定,因此你要暂时保密……
唯一的夜晚的宾雁
场地中央沉着巨大钢架,钢架上绑满密集的绳头。巨大顶棚上站着40位天兵天将,个个来头不小,都是中国舞台美术家协会会员,这些人站在观众头顶几十米高的天花板上面,手上戴着2块钱一付的白线手套,每人紧握一根绳子,双脚踩着木条和木条之间空。天下如此的大体育馆,一个伟大国家水平的一座钢铁支架的舞台装置,欣赏者谁能想到在这个画面背后全无机械动力?在1986年底这个寒冷而温暖的夜晚,这些一流舞台设计师,准备凭臂力实现构思,他们满有经验地倾听着下面进场观众的糟杂声。而汽车、飞机、孩子放学、乒乓球、叫卖音响的低语起来了,这是我们做的音响,舞台设计师工匠们,熟练地等待开场的暗示音响出现。一边,像任何后台人员一样,在云端之上也聊点儿闲话,“今晚,你瞧吧,弄不好就出事,反正回头要是谁找喳儿,就说咱们都是看热闹的。”
到了七点的时候一切还非常混乱。各种演员,职业的演员和作家的演员,在家的,在路上的,还没有到齐。青年作家大会的作家演员还没有上大轿车。这些更狂妄的不知道中央在发生什么也管不着政治这些浅薄动乱的更纯着文学的任何一个他(她),完全有为艺术的理由集体罢来的权力。而首都体育馆正面台阶下,停满了警车。
宾雁已经接来了。一个导演跑过来,跑过去之间匆匆报告说,刘宾雁正到处找我!
他可不能再出变故了,万不能说不能上台的任何深刻理由!我在宽阔的后台——在全长 2000米的环行跑道上到处窜着寻找宾雁。宾雁迎上来了,一脸的紧张:
"我试了好多次,改了又改,摘下手表对着,念了再念你给我的稿子,13分钟实在念不完这么多台词。"
我一定注视他来着。虽然此时我不记得那一刻宾雁的神情,但是记得我在想什么:刘宾雁啊刘宾雁,过完这个夜晚,到明天早上,这个土地上就再没有你的声音了,谁在乎今晚你说多久?你愿意说多久就说多久吧!我只是对他说,"宾雁,答应我一件事,演出完你立即就坐我给你安排好的车回家,千万不要在现场多逗留,好吗?"
宾雁点点头。
导演组的人气喘吁吁跑来告诉我,预定坐作家演员的裁判席,已经坐满观众!我跑进去,赶走裁判席的观众,回头看一眼上面,乱哄哄入场的观众席,再一看对面,好啊!对面的运动员座位上坐满了,从上到下蓝篮绿绿一大片。顾不上遵守任何干净完美的场地规矩,我自己破坏着自己,飞跑过整个体育馆中间,跑过表演大场地,跑到运动员席前高喊起来,"请你们通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我们就是安排坐在这里的。"一个人冷冷地回答,匆忙中我听成了无赖。
"胡说八道!谁会安排你们坐这里?!"
"师长。"再上面一排,人懒懒地回答: "你找我们师长说去。"
我突然看清楚了,面前一个一个,分明都是便衣警察。起码的,我明白了,有一个师的水平在这里。
宾雁出场。
我们导演组设计好的。我们故意在此留了一手。我们不让群体庞大的"知青作家"表演结束后退场,叫他们统统留在巨大"舞台"——体育馆中间。不仅如此,我们还让所有候在场外的明星演员在这时刻慢慢地从四面进入,然后,加快速度地融入作家之中,看起来似乎广大的普通的融入日常街景之中的"知识青年",是凡人我们的流动,其实,是舞台里手(演员组)凭各人暗背在心的舞台调度图,引导知青作家走动。而在四面八方俯视着自己的观众们看来,这是一片纷纷,庞杂,然而繁复华丽的艺术流动。王蒙就在这种让人眼花撩乱的美景中偷渡到他应该的舞台位置。然后,在精心控制的盛大音响下,所有的游动逐渐停下来了,形成一个众星捧月的场面。这是舞台的构思,但是,设计时候想象的,与呈现眼前的时刻相比,眼前,还是如此地不可置信。更灿烂,更盛大。在鲜花一般簇拥的明星演员和著名作家们的包围之中,在俄罗斯风味的音乐背景里,是王蒙和自己的《青春万岁》。
然后,灯光缤纷,名流穿行。
然后,空了。
场空了。音乐停了。
然后,钟表的声音。
一秒。一秒。一秒。
然后,连规律的秒声也停下了。
宾雁出现了。
这也是我们的舞台构思。让大空寂托显宾雁。
我蹲在主席台侧面阴影里,听宾雁讲《老井》和吴天明改革电影厂的故事。空旷格外了巨大。极度安静。追光交叉着,轻微地转动着,紧紧追着移步的宾雁唯一之身。
我能听到灯光透射时候的声音……
五彩的帆,缓慢地在空中飘落着。
宾雁很听话地退场。我用手指着送他回家的司机。没有走的观众在上面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宾雁!宾雁!宾雁!
宾雁在场边停了一下脚步,抬起眼向上寻找,朝上面挥挥手。
1990年我在宾雁家过夜,是新英格兰一个老旧的木头房,到处书和报,有打字机,还有现代化的标志,电脑。朱洪教我电脑打字。我很恼怒,以为自己极标准普通话,官话,但是一点小小游离,就是打不出来字来。于是放了手,和宾雁说话。
宾雁的脸上仍然生动着深刻的线条,还是半眯着眼,象是习惯地掂量着面前的材料的份量。我吃惊着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宾雁——他打着疲倦的哈欠。在我看来,有超人记忆力的宾雁,<东北奇人传>的宾雁,是一个对最具生命力的人物素材穷追不舍的精力充沛的人!他当然从来疲惫着,但是这一刻,似乎呈现我竟不肯意识到的自然衰老。放逐,是一种的确高明的手法,立刻就失去着锐利?深秋的风,灰黄的萧瑟,我们三人坐在长途汽车站木头长椅里,等候着带我离去的车。
这时候,王蒙辞了部长的职,仍住着部长小院儿,坐着部长级的汽车,一边托着汉学家把自己儿子运出去打工,一边在京城中心批评旧对手,嘲笑逃跑的作家,继续着资本主义国家纳税人付费的世界性公费旅游。
但是,在那个唯一的夜晚,杨炼念过的的诗句形成立即的记忆,成为集体的语言,仿佛自我悼词。晚会结束之后,作家们留在体育馆里,在空荡的钢铁苍穷之下,大声地,一遍遍吟唱着:
这么多人啊!这么多人啊!这么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