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綠色情報員:你的假睫毛 有多“野”?


2020.07.30
1 假睫毛屬於皮草產業的一環,透視產業鏈,牽涉環境生態和公共衛生風險。(路透社)

新冠疫情復燃,截至7月底,全球死亡人數狂飆上看70萬大關;水貂慘況更甚,荷蘭、丹麥、西班牙養殖場接連傳出染疫,迄今高達100萬隻被撲殺。水貂和人類的距離有多近?答案是貼近眼前,因爲不少假睫毛來自水貂。

令人發毛的假睫毛

危機就在眼前,人類卻視而不見,這才令人發毛。一般來說,假睫毛材質分爲動物毛和人工纖維毛兩大類,“動物毛製作的假睫毛是很普遍的現象,水貂是最主要來源。”PETA亞洲善待動物組織Keith Guo在北京彙整全球顧問和專家的調查資料,“根據我們瞭解,很多美妝業者宣稱是人造睫毛,實際上用的是動物毛。”

“一位資深的美睫業者反應,目前聽過的動物毛基本上就是水貂毛。”長期投入皮草議題研究的獨立學者、北京清華大學博士龍緣之提到訪談個案的市場觀察,“很多店家會標榜水貂毛更接近真睫毛,相較人工纖維毛,材質更柔軟、更自然,而且水貂毛的價格多半比纖維毛來得高。”

假睫毛是一門好生意,中國堪稱產業界翹楚。“2014年全球假睫毛生產總產值爲人民幣45億元,中國佔了一半,產值達22.5億元,2016年中國產值更上看57.3億元。”龍緣之攤開線上的產業數字,“山東平度是中國最主要的假睫毛生產地,當地的睫毛企業多達兩三千家,大到年產值數億的工廠,小到家庭作坊,密密麻麻地分佈在平度市區、鄉鎮和村莊裏。”

水貂和假睫毛大省


山東是中國最大的假睫毛生產地,一根根睫毛背後暗藏皮草動物的淚水。(路透社)
山東是中國最大的假睫毛生產地,一根根睫毛背後暗藏皮草動物的淚水。(路透社)

從產地梳理供應鏈的脈絡,假睫毛和水貂養殖產業似乎脫不了關聯性。“中國的水貂養殖場主要集中在山東,很多假睫毛的原料來自養殖場。”Keith分析產業熱點,“水貂最主要的經濟價值是皮毛,在製作皮草面料後,散落或剩下的水貂毛則用作假睫毛的材料,假睫毛可說是皮草產業的附屬產品。”

龍緣之表示,山東向來是水貂養殖重鎮,從今年中國皮革協會出版的2019年皮草取皮量報告來看,山東佔了全國水貂產量57%,緊接在後是遼寧27%、黑龍江9%,若再檢視城市排名,雖然大連的水貂取皮量高居全國第一,但是其次的濰坊、威海、煙臺全都位在山東省。

“水貂是皮草產業的指標物種。”龍緣之剖析皮草產業脈動,“過去流行整衣式皮草,一件就要用上60至80只水貂,然而這幾年流行趨勢轉向裝飾性皮草,像是冬季外套的飾邊(fur trim)、鑰匙扣、掛飾等,用於製作這些飾品的狐狸、貉的養殖量跟着提高,水貂則呈現下降趨勢,2018年全球的圈養水貂數量仍達數千萬只,相當驚人。”

放眼全球水貂養殖版圖,龍緣之說明,中國、丹麥、芬蘭和波蘭是最大的生產國,2014年中國的水貂取皮量就達6,000萬隻,超過當年全球產量的半數;近年來中國也因爲供過於求,市場主要在消化冷凍皮,因此看起來產量數字逐漸下降,2018年中國的水貂養殖數量約爲2,100多萬隻。

眼睛沒說的染毒祕密


荷蘭養殖場大規模撲殺水貂,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消毒。(路透社)
荷蘭養殖場大規模撲殺水貂,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消毒。(路透社)

一根根彎翹的水貂假睫毛,一眨眼或許會“放電”,閃亮雙眸卻也危機四伏。“皮草會經過化學處理或染色,用來製作假睫毛,可能造成眼部不適或感染等問題。”Keith提出健康衛生疑慮。龍緣之引述研究組織“行動亞洲” (ACTAsia) 針對中國皮草的毒物殘留研究,“在各地購買的不同皮草,經實驗室檢測後,所有樣本都驗出有毒物質,這些毒物和重金屬會造成人體過敏、致癌、不孕等問題。”

水貂假睫毛本身就是皮草製品,公共衛生風險卻沒被看見。“目前荷蘭、丹麥、西班牙都已經在水貂身上發現新冠病毒。”龍緣之點出疫情下的風險,“中國目前暫未對上千萬只養殖水貂進行病毒檢測,因此養殖場仍可能是潛在的『病毒庫』。”

“此外,水貂在中國屬於引入種,每年從丹麥等國家單次就引進上千只水貂,以防止基因退化。”龍緣之指出,“除了水貂活體可能攜帶病毒,病毒也可能殘留在毛皮之中,所以不僅是密切接觸水貂的養殖場員工,皮草消費者同樣可能面臨健康威脅。”

不堪入目的囚籠真相


不少假睫毛原料來自水貂,中國的圈養水貂數量居全球前列。(路透社)
不少假睫毛原料來自水貂,中國的圈養水貂數量居全球前列。(路透社)

揭開水貂養殖場的幕後,是不堪入目的動物牢籠和病毒產房。龍緣之表示,水貂天性喜歡獨居,在宛如監獄的囚籠之中,常發生殺嬰、同類相食的現象,並有着嚴重的刻板行爲,身上也常有巨大的傷口,沒有得到治療,而死去的水貂被留在籠中,就被同伴喫掉。早在1990年代就有研究顯示,芬蘭皮草養殖場的幼仔死亡率爲30%,遠高於在自然界的狀態,這樣的高死亡率延續至今。

“被囚禁的水貂長期身心狀況不佳,形成病毒滋生的溫牀。”Keith認爲皮草養殖場的風險往往被低估了,“不只是新冠病毒,還可能出現其他未知的病毒或傳染病。”

“中國目前僅有行業推薦性標準,而非行業強制標準,動物福利和公共衛生依然得不到保障。”龍緣之窺見政策漏洞,“以歐洲各國禁止使用的褪黑激素來說,中國的水貂養殖場存在濫用問題,目的是爲了縮短生長週期,降低養殖成本,提前取皮,卻使得皮草動物睡眠規律紊亂、骨質疏鬆。”

人類覬覦水貂的毛皮,在“種”上假睫毛之際,環境生態也悄悄在眼角間流失。龍緣之表示,皮草動物的糞尿會造成環境污染,皮草加工業也是國際公認的重度污染產業,此外,取皮後的屍體,在中國常成爲下一代皮草動物的食物,打開動物疫病傳染的大門,而水貂、銀狐和藍狐在中國都屬於外來種,一連串的環境生態禍患,無可避免接踵而至。

不過,水貂假睫毛的產品資訊不會放上這些令人揪心的事實,有些業者甚至強調“這些毛是通過輕輕刷洗活體動物而獲得的,不會對動物造成傷害。”Keith無奈表示,這種說法不可信,除了養殖弊病叢生外,爲了保持皮草完整性,屠宰時一般採用毒氣或電擊方式,由於水貂深諳水性、擅長憋氣,剝皮過程中容易出現半路醒來狀況,過程極不人道。

皮草產業的燃眉之急


新冠肺炎殃及水貂,歐洲動保人士走上街頭,要求關閉養殖場。(路透社)
新冠肺炎殃及水貂,歐洲動保人士走上街頭,要求關閉養殖場。(路透社)

今年4月荷蘭水貂養殖場傳出染疫事件,6月丹麥養殖場爆出水貂及員工受到感染,7月中旬西班牙也相繼淪陷,短短3個多月,全球撲殺超過100萬隻水貂。PETA發動禁售貂毛假睫毛聯署,7月美妝品牌Sephora點頭承諾不再銷售,Keith指出,“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不過,目前仍有其他假睫毛品牌如Lily Lashes,跟消費者說假睫毛是純素(vegan),但我們調查發現,它其實是水貂做的假睫毛,還有其他品牌也存在相應的問題。”

眼看着疫情迫在眉睫,荷蘭的皮草政策也出現急轉彎。龍緣之說,荷蘭曾是世界前三大水貂養殖國,原本預計2024年前關閉所有水貂養殖場,最近荷蘭衆議院以壓倒性多數通過2020年底全境關閉水貂養殖場,同時通過四項相關提案,包括禁止養殖易感染冠狀病毒的動物、協助皮草養殖戶儘快結束經營、禁止在被撲殺的水貂養殖場重新繁殖,以及禁止運輸水貂。

中國卻踏上回頭路,新出臺的《畜禽遺傳資源目錄》仍將水貂、藍狐、銀狐和烏蘇裏貉等用於製作皮草的野生動物放入名單,始終未剷除瘟疫痼疾。“中國皮草產業和衍生的環境生態、健康風險,至今依然缺乏基本討論,也未獲重視。”龍緣之遺憾說,“除了水貂以外,狐狸與貉也具有感染SARS相關病毒的可能性,並有可能成爲病毒傳播給人類的中間宿主,同時這兩種動物也都曾被發現在中國的野生動物市場,感染了SARS冠狀病毒。”

消費者該如何分辨假睫毛有多“野”?龍緣之指出,光憑肉眼很難區別,消費者可以使用燃燒法,燒出來的氣味若有塑膠味,且捲曲成塊狀,即是人工纖維做的假睫毛,而如果帶有烤肉或動物性蛋白質的味道,燃燒後輕壓碎成粉末,肯定是動物毛做的假睫毛。

別小看水貂假睫毛的皮草用量小,“小小的假睫毛卻有着大啓示,這背後被忽視的是健康風險、環境成本、動物生命和生態威脅。”龍緣之語重心長說,“當我們凝視閃閃動人的眼睛,其實映照了關於中國、世界的皮草和野生動物圈養和貿易等相當大的問題。”

撰稿:麥小田 責編:許書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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