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綠色情報員:羽毛球風暴 人、動物和環境的決勝局
巴黎奧運的男子羽球雙打金牌戰熱議不斷,來自臺灣的“麟洋配”(王齊麟、李洋)擊敗中國的頭號種子“梁王”(梁偉鏗、王昶)組合,從場內臺灣球迷被刁難、央視突然切斷轉播訊號,到賽後酸民大打口水戰,小小羽毛球挑起敏感神經,其實今年以來羽毛球早就火爆衝上微博熱搜,還有人調侃“快打不下去了!”。
全球大約有9成的天然羽毛球產自中國,一波又一波的羽毛球“通膨”和“球荒”,中國玩家格外有感。7月初,尤尼克斯、紅雙喜、亞獅龍、翎美、威克多等多家羽毛球品牌接連發布調漲公告,普遍上漲超過40%,甚至出現斷貨現象。
一桶球是一隻烤鴨
一顆羽毛球看似輕如鴻毛,飛漲的身價卻是重如泰山,叫中國羽毛球愛好者大嘆接不住。
“4月份,我買一桶尤尼克斯AS-9的羽毛球是(人民幣)160塊,現在淘寶的官網上面要賣260塊左右。”何漢一面關注奧運賽事,一面緊盯漲不停的羽毛球價格,他打了4年多的羽毛球,“今年的漲幅最大,前4年羽毛球價格都只是穩步上升。”
何漢用的是業餘訓練球,一桶球12個只能打上4至6小時,“炸毛”後壓根兒打不了,如今一桶球的價格相當於一隻北京烤鴨,他只好從場地來撙節花費,“專業羽毛球館一個小時是40至60塊不等,沒有空調的只要20塊。”
“毛片荒”引爆“球荒”
羽毛球的毛片來自鵝和鴨子,從生產端來看,行動亞洲ACTAsia的亞洲區代表龍緣之博士分析,中國的鴨和鵝養殖量減少、出欄量下降,毛片原料供應跟着短缺,這背後牽涉幾個原因,首先是飼料價格上漲,鴨、鵝的主要飼料成分是玉米,隨着養殖成本的提高,鴨農和鵝農的飼養意願和養殖數量就會降低,另外,由於禽流感大量的變異病毒出現,集約化養殖有利於病毒傳播,這也對養殖戶造成很大的損失。
運動員出身的臺灣資深體育用品業者許世宗表示,除了禽流感造成毛片緊缺外,安徽是全世界的羽毛球製造重鎮,今年入夏以來當地暴雨成災,洞庭湖決堤受災嚴重,羽毛球的產能受到波及,目前全球的羽毛球價格都上漲,接下來可能會繼續再漲。
極端天氣也直接衝擊養殖場,“鴨和鵝在幼雛時期需要保暖,溫度大約在30至34℃,到了第三週,牠們適合的溫度大概是24℃,甚至更低,因爲鴨和鵝很怕熱。”龍緣之說明,“在全球暖化的情況下,許多養殖場缺乏適當遮蔽和水池不足,無法讓牠們在裏面遊憩和降溫,牠們的體質會變得相當虛弱,鴨子的嘴巴常都是張開的,這表示牠們已經很不舒服了。”
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的統計數據,全球9成的肉鴨和肉鵝產地集中在亞洲,中國是最大的養殖國。近年來,破紀錄的高溫熱浪持續侵襲亞洲,今年夏天中國南方酷熱難耐,多地氣溫動輒飆破40℃,地處溫帶的韓國也處於“烤箱模式”,韓國行政安全部8月6日發佈報告,高溫炎熱天氣造成逾30萬畜禽死亡,當中家禽就佔了27.7萬隻,養殖場損失持續增加。
此外,中國的鴨、鵝產量下滑和消費市場變化也脫不了關係,龍緣之指出,這幾年由於豬肉價格下降,影響了民衆消費肉品的選擇,同時植物性來源蛋白質飲食比例逐漸增加,對鴨肉和鵝肉的需求量降低,再加上客觀的養殖條件不佳,所以鴨和鵝的出欄量下降,肉品和羽毛的供應都明顯減少。
“根據《羊城晚報》的報道,中國的鴨鵝產量在2019年接近巔峯,鴨的出欄量達到48.78億隻,鵝的出欄量達到6.34億隻,隨後新冠疫情爆發,2020年鴨鵝產量開始下跌。”龍緣之探究數字波動,“今年2月官方公佈的統計顯示,2023年鴨的出欄量是42.18億隻,鵝的出欄量是5.15億隻,兩者比起2019年都下降許多。”
從消費端來看,中國羽球運動蓬勃發展和巴黎奧運也驅動了市場需求。龍緣之表示,羽球在中國是一個很普遍的運動,現在更多時候看到的是民衆喜歡打羽球,但是愈來愈多民衆抱怨打不起羽球,因爲羽毛球本身是耗材,購買成本愈來愈高。
一顆羽毛球要幾隻鴨鵝?
羽毛球的毛片消耗量相當驚人,原料取自鵝、鴨翅膀上的大翅羽(刀翎),而且由於左右翼的羽毛生長方向不同,必須使用同一側的毛片製作羽毛球,才能達到最佳的平衡和穩定度。
許世宗指出,一顆羽毛球有16支羽毛,至少要用4只鵝才能做出一顆比賽球,以專業賽事來說,一兩分鐘就會更換一顆球,用球量相當大。
更有甚者,不是所有的鴨、鵝的羽毛都能製作羽毛球。龍緣之說,一般能夠符合羽毛球毛片需求的鴨子,生長週期必須達到60天,但是現在市場上很多肉鴨不到60天就送去屠宰作爲肉用,所以符合羽毛球需求的鴨鵝數量是有限的,此外,很多鴨鵝的最大根羽毛也無法作爲羽毛球毛片,通常拿來用作鵝毛筆或鴨毛筆,所以一隻鵝或鴨可能只有不到7支羽毛適合製作羽毛球。
一場沒有贏家的賽局
衆人目光聚焦在羽毛球價格飆漲和奧運勝敗之際,小小羽毛球背後是一場人、動物和環境的拉鋸戰,過程中到底誰贏了、誰輸了,各種議題陸續浮上臺面。
近年來,全球禽流感疫情反覆升溫,聯合國糧農組織7月25日示警,亞太地區人類和動物感染禽流感案例增加,情況令人擔憂。這半年多來,安徽陸續傳出感染H3N2與H10N5混合病例,以及感染H5N6個案,兩位患者發病前都有活禽接觸史,而且發病後快速死亡。
龍緣之指出,羽毛球的毛片主要來自集約化養殖場,爲了阻斷候鳥傳播禽流感風險,許多養殖場將過去開放式飼養改爲室內或封閉式禽舍,不過,很多證據顯示不可能完全阻絕空氣,以及空氣中的病毒傳播,而且集約化養殖場本質上是潛在的病毒庫,禽流感疫情不但直接影響動物和養殖戶生計,養殖場勞工也暴露在高風險的環境中,因爲人類感染禽流感主要是透過接觸染病的禽鳥(活鳥或死鳥)或是牠們的糞便,養殖場所在的農村地區常有長者、兒童和長期的病患,一旦感染禽流感,他們也較容易出現支氣管炎、肺炎等併發症。
不只是禽流感風暴,龍緣之提醒,這些集約化的鴨鵝養殖場往往因爲超量抽取地下水,使得土地下陷、海水倒灌,有些地區甚至出現地層和房屋下陷而無法居住;另外,養殖場動物排放的糞尿、用水和氣味也帶來了污染問題,運輸和處理過程同樣暗藏隱患,包括從養殖場到屠宰場、再到加工廠,這些羽毛和羽絨浸泡過糞便和血水,各種環境污染和公共衛生危機令人堪憂。
“我的動物保護的啓蒙者就是一隻鴨子。”龍緣之聊起小時候飼養一隻公鴨bibi,牠把她當作鴨媽媽緊跟在身旁,“我看着牠如何去整理羽毛,把油脂塗抹在身上,變成防水塗層,牠的大羽毛數量很少,大概一生中不超過10根。”她也觀察到鴨子的五感相當敏銳,“牠聽到我爸爸的摩托車引擎聲,就會開心地跑到門口去迎接他。”
然而,從養殖場到屠宰場往往漠視動物福利,龍緣之說,鴨鵝是水禽動物,牠們不可能離水生活,集約化養殖場在利潤和數量考量下,大多沒有提供足夠的水池,動物福利狀況普遍不佳,此外,屠宰過程是否有人道處置,或者是不是在牠們未斷氣前就活拔毛,由於缺乏監管且沒有罰則,這些情況是一定存在的。
羽球革命緩步振翅
這一波羽毛球漲價風暴下,有些球友開始改變對鴨毛和鵝毛的傳統偏執,改用合成材料的羽毛球。
爲了省荷包,何漢改打塑料球后發現,“塑料球很耐打,3顆80塊,可以打上6個小時左右。”中國社羣平臺也出現羽球產業變革的聲浪和討論:“一個行業不能故步自封”“人造球是大勢所趨”“改革成果未必能符合預期效果,但不去嘗試就意味着停滯。”“比賽真正靠的還是技術實力,跟用球沒有多大關係。”
事實上,2020年世界羽球聯盟(BWF)已經批准國際羽球賽事可採用人造羽球,以減少資源浪費。龍緣之認爲,相較天然羽毛球,人造羽球更具有環境和經濟優勢,產品品質和產量也可以更穩定,然而當前需要更多的活動和知識普及,讓更多人接受非羽毛的羽毛球。
她以中國國樂的去動物化爲例,許多傳統樂器例如二胡等會使用珍稀動物皮革,音樂家在出國表演時,很多時候會被海關攔下,因爲這些動物製品的來源合法性受到質疑,10多年前人造皮國樂樂器的聲浪開始出現,甚至主要的協會和音樂家還發起全部使用人造皮國樂樂器的音樂會,讓更多音樂家和消費者去體驗和接受這樣的產品。
“目前人造羽毛球還沒有普及,但是未來一定會有類似的活動,我很希望未來有很多受歡迎的運動員能夠帶頭起到一個效果,然後有更多的廠商投入。”龍緣之期許羽壇翻轉局面,“從這一波毛片荒,大家要意識到人、動物和環境所付出的代價。”
撰稿、製作和主持:麥小田 責編:許書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