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綠色情報員:大疫之後(上)中國皮草養殖場有什麼毛病

2024.10.02
2024.10.09 09:10 ET 爲本文更新時間
專欄 | 綠色情報員:大疫之後(上)中國皮草養殖場有什麼毛病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皮草養殖國,科學家示警,皮草養殖場是病毒傳播的溫牀。
(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入秋後,節氣小雪進入倒數,中國皮草養殖戶又將迎來忙碌的打皮季節,巴望這一季的毛皮掙得好價錢。不過,科學家卻先打了皮草界一記耳光,因爲皮草養殖場有如病毒的溫牀。

今年9月國際知名期刊《自然》(Nature)刊登一篇中國皮草養殖場的病毒研究,研究人員採集了2021年至2024年間死亡的461個動物樣本,大多數動物來自皮草養殖場,但有些作爲肉用或用於傳統醫學,並有49只來自野外動物。研究團隊檢測出125種病毒,其中有36種新病毒,以及39種具跨物種傳播風險的病毒,而且有11種病毒曾經感染過人類。

 

毛皮動物催生下一場流行病?

這項研究由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上海傳染病與生物安全研究所等中國科研團隊和國際科學家合作,專家示警,皮草養殖場可能是下一波流行病的途徑之一。“皮草養殖場可以成爲人類和野生動物之間病毒傳播的橋樑。”參與研究的澳大利亞悉尼大學病毒學家Edward Holmes說,“流行病就是這樣發生的。”

多次擔任世界衛生組織短期顧問、臺灣流行病學專家何美鄉博士表示,這個研究的動物樣本大部分是有症狀死亡的,研究人員分析肺部、腸道等組織,回溯找出病原,例如有幾個樣本顯示養殖場域有肺炎流行,所以這說明了有些病原體對養殖動物也是會致病的,比較令人憂心的是,這次研究發現多個流感病毒和冠狀病毒,從新興感染症的角度來看,現在全球面對的兩個最大的威脅就是流感病毒和冠狀病毒。

“文章裏也提到中國養殖場有些狀況不好,基本上沒有什麼管控。”何美鄉點出疫病通報缺口和潛在風險,“養殖場的動物密度非常高,只要有病毒進去,很快就會在裏面傳播,當然也就容易感染給人。”

中國研究團隊在皮草養殖場發現多種冠狀病毒和流感病毒,兩者也是新興感染症的頭號假想敵。(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中國研究團隊在皮草養殖場發現多種冠狀病毒和流感病毒,兩者也是新興感染症的頭號假想敵。(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水貂與貉子是高風險宿主

水貂與貉子是中國皮草養殖場最大宗的毛皮動物,根據中國皮革協會的最新統計,2023年水貂取皮數量爲388萬張,貉取皮量爲318萬張。這數字可叫人捏把冷汗,因爲這項研究發現水貂與貉攜帶最多高風險的病毒,貉的身上檢出的病毒多達10個,水貂體內還發現了諾羅病毒,甚至出現類似HKU5的冠狀病毒。

何美鄉指出,HKU5是在蝙蝠身上發現的冠狀病毒,野生動物的病原體會傳染給人類,通常透過養殖的動物,這是一個通則,一來因爲養殖場域的密度高,再者跟人類比較接近,所以看起來HKU5已經走出跨物種的第一步了,這是一個警訊。

水貂和貉子成爲多種病毒的易感宿主,何美鄉認爲,這些動物可能在演化過程中跟其他野生動物有關聯,所以牠們會共用一些受體,病毒能夠進入體內細胞,加上在高密度養殖的情況下,很難不互相傳播。新冠疫情期間,丹麥發現水貂的病毒量非常高,所以當時就撲殺了非常多水貂。

中國皮草養殖場養出“新病毒庫”,國際人道協會(HSI)中國政策專家、美國休斯頓大學市中心分校社會科學院副教授Peter Li直言一點也不喫驚,因爲不僅是中國的皮草養殖場,近年丹麥、芬蘭等皮草產地也發現了一些疾病,這些皮草養殖場面積很大,而且位在空曠的地方,病毒可能透過飛鳥的糞便等分泌物傳散出去。尤其是候鳥,遷徙途中牠可能喫到蟲子、小動物,或是喫到死的蝙蝠,從雲南飛到東北,也很難說不會起到傳播的作用,鳥類的遷徙不可能避免,但是皮草動物的養殖是可以逐漸淘汰的。

最近水貂身上首次發現蝙蝠冠狀病毒HKU5。(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最近水貂身上首次發現蝙蝠冠狀病毒HKU5。(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囚籠裏的病毒風暴

2023年底,國際人道協會(HSI)的調查人員走訪了河北和遼寧地區的皮草養殖場,調查視頻記錄囚籠裏的毛皮動物處境:水貂、貉子、狐狸關在狹小簡陋的鐵籠子裏,一隻只鐵籠緊挨相連,毛皮動物露出呆滯神情,有的瘋狂地打轉踱步,有的腳掌綻開皮肉、滲出血漬,鐵籠下糞便污物成堆,甚至籠裏也沾附糞尿,一幕幕凸顯出動物和環境健康風險。

Peter Li指出,中國皮草動物養殖產業在過去20多年發展得很快,最近10年產量出現明顯下落,雖然2006年以後中國政府陸續發佈繁育和管理相關規定,但是這種養殖有它內在存在的殘酷性,因爲皮草動物儘管在人工條件下繁殖很長時間,但是還有一些野生動物的習性是不可能改變的,把牠們關在小籠子裏會抑制天性,同時在壓迫狀態下很容易激發疾病,所以不光在中國大陸,在北歐和其他地方,皮草動物養殖本身有無法排除的動物福利問題和環境健康風險。

“這些動物沒完沒了的走動、想要出去,牠還會咬自己自殘,或是咬鐵絲網,這就是一種刻板行爲。受傷後,牠可能會感染、發炎,農場主爲了讓動物不要生病,會在食物裏放一些抗生素或其他藥物。”Peter Li談起中國養殖場的狀況,“籠子下面有一些糞便的積累,當然不可能每天清理,有的可能兩個月以後才清理,冬天東北天氣冷,腐臭情況可能會少一些,但是一到夏天就有很嚴重的問題。這些環境因素,加上動物本身應急出現的刻板行爲、煩躁不安,都會誘發動物的疾病。”

囚籠裏的毛皮動物常會出現刻板行爲,甚至自殘造成受傷。(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囚籠裏的毛皮動物常會出現刻板行爲,甚至自殘造成受傷。(國際人道協會提供)

這次國際人道協會調查了5個皮草養殖場,每個農場飼養2000只至4000只不等的毛皮動物,密集的環境埋下人畜共患病的危機,下一個沒有名字的流行病也可能伺機而動。Peter Li說,這些大型養殖場裏一個動物挨着一個動物,雖然說有隔離,疾病還是可能透過空氣傳播給其他毛皮動物,大量的動物彙集在一起,反覆互相傳染,某一種病毒變異的可能性就增加了,這也造成養殖場疫病控制很大的難題,而且這種難題是很難解決的。

“如果有人說,我們到現在爲止,某個地方有很多養貂場,但是沒有發生重大疫情啊?”Peter Li提醒不能掉以輕心,“我們不能有這種僥倖心理,今天沒有發生,不見得以後就不會發生。”

全球皮草場吹哨之後

20204月以來,從歐洲到北美,Covid-19病毒在水貂養殖場大規模蔓延,病毒從人類傳播到水貂,又從水貂回傳給人類。2022年底,西班牙、芬蘭的水貂和狐養殖場也出現動物感染了高致病性禽流感H5N1,一波波疫情來勢洶洶。

大疫年以來,全球少說有數百萬只毛皮動物因爲公共衛生考量而遭到撲殺。去年底,中國皮草養殖戶告訴國際人道協會的調查人員,他們不會在養殖場進行例行消毒,因爲又多了一筆額外費用。這不禁令人納悶,爲什麼皮草養殖大國迄今養殖場未傳出疫情?

“傳出疫情是人傳,人不傳就沒有,人不去看也就看不見,譬如說Covid-19疫情期間,很努力監測,確診數字就會很多,不努力的就很少,所以確診人數沒辦法反映真正的感染人數,一個沒有通報的國家,並不表示沒有疫情,它就是沒有通報。”何美鄉一針見血說,“這些皮草養殖場可能沒有一些管制、沒有通報系統,所以可能會有這樣的問題。”

新冠疫情爆發後,丹麥水貂養殖場爲防堵疫情擴散,大規模撲殺水貂。(路透社)
新冠疫情爆發後,丹麥水貂養殖場爲防堵疫情擴散,大規模撲殺水貂。(路透社)

然而,《自然》期刊的中國毛皮動物研究也沒發現H5N1Covid-19病毒。何美鄉表示,H5N1的來源先是候鳥,再傳給家禽,中國長期爲雞鴨等家禽施打H5疫苗,控制了疫情傳播。至於Covid-19病毒,這個研究是拿死亡的動物來做回溯研究,並不是當下針對活體動物做監測,假如Covid-19病毒不造成死亡的話,就不太會在這些動物樣本發現,現在的病毒大多是Omicron的後裔,對人類致病性很低,對水貂到底是怎樣就不清楚了,因爲牠不生病的話就無法得知,除非一直做病毒監測。

“現在Covid-19病毒在蝙蝠以外的哺乳類動物,我想是很大量的存在。”何美鄉說,“中國養殖場即便現在沒有,遲早也會有。”

這個研究提供了有力的科學證據,中國皮草養殖場的公共衛生隱患朗然若揭。Peter Li認爲,世界各國的政府決策都應該基於科學的調查基礎上,中國也提倡科學發展觀,這篇研究文章對產業政策的調整很重要,14億中國大陸人民的健康利益和國家利益,遠遠高於少數的野生動物養殖戶或皮草動物養殖戶狹隘的經濟利益,新冠疫情就是一個很慘痛的教訓。

新冠疫情逐漸趨緩,病毒仍然善變,新興疾病始終在路上,科學研究可以爲政策和未來指路。何美鄉提醒,流行病學是一門應用科學,研究人員得出結論之際,也應該在政策面提出一些建言,沒有的話就是浪費了,這也是流行病學研究常常最缺失的地方。

撰稿、製作和主持:麥小田 責編:許書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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