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文學禁區:《轉世》(八十七)王力雄著

2022.03.24
專欄 | 文學禁區:《轉世》(八十七)王力雄著
Photo: RFA

如果沒有蘇建軍,李克明的擔心會是多慮。當週功人從艾沙遠去的背影收回目光,周馳已不見蹤影。周功人立刻明白到了自尋出路之時,頓作鳥獸散。蘇建軍的怒吼已震懾不住人,因爲他被凍住的模樣除了滑稽毫不讓人懼怕。倒是平時最不關心人的劉道明來幫忙,一大半是爲了檢驗他帶在身上的納米刀能否割斷艾沙發射的納米線。讓劉道明驕傲的是強韌的納米線一一割斷,鬆了綁的蘇建軍卻無半句道謝,扛起火箭筒便向樓頂衝去。

總統府的中央塔樓高六十公尺,沒有電梯,從一道貼牆盤旋的木梯向上爬。每日健身的蘇建軍爬到塔頂的升旗平臺時已氣喘吁吁,卻搶在了臺方車隊與艾沙會合前,時間剛夠調好火箭筒的瞄準鏡。從蘇建軍所在的高度能越過圍繞的裝甲車俯瞰救護車,裝甲車就失去了給救護車當屏障的作用。蘇建軍仰頭看頭頂,旗杆上五星旗低垂,這種無風狀態對遠彈道的準確性十分有利。自從上次因射程不夠沒打到陸浩然的車,蘇建軍便換了射程最遠的火箭筒。用瞄準鏡測量納米罩邊界,那距離已不足以擊毀裝甲車,但是擊毀救護車沒問題。

在車隊與艾沙會合時,幾枚拋出的發煙罐立刻形成瀰漫濃煙,將艾沙百靈遮蔽,只能從變換的煙隙中時隱時現看到車和活動的人影。蘇建軍把火箭筒瞄準鏡定在那裏,以艾沙的帽子定位。那帽子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恨不得轟得粉碎。終於在一個煙隙中,從帽子辨別出艾沙把百靈抱上救護車後廂,然後是穿白大褂的救護員探身出來關上了救護車的後門。

臺方車隊向回開,兩輛裝甲車在前開路,八輛裝甲車在救護車後面圍成半圓保護,消防車殿後。一旦脫離煙霧區,從總統府的塔樓頂將車隊盡收眼底。蘇建軍手指扣在火箭筒發射扳機上,一隻眼瞄準救護車,另一隻眼盯着救護車達到車載納米發生器——即納米罩邊界——的那一刻。他要做的正是李克明擔心的,只待救護車出了納米罩就開火。那會讓艾沙和百靈釋放的D-2在初始一刻被擋在納米罩外,使得D-2增殖爆裂的方向也會朝向納米罩外。後面即使納米罩遭到破壞,D-2增殖蔓延過來,他所在的六十米高位也不會被埋,戴好劉道明實驗室提供的防納米麪具,可以等待D-2停止裂變後趁亂脫身。蘇建軍決心這樣做不光是出於報復心,也經過精心的衡量。如果不這樣做,一接到艾沙百靈臺軍就會立刻進攻,那時他即使能活,也逃不過在世界面前再次被審判的恥辱!

就在救護車開出納米罩的一刻,蘇建軍扣下扳機。眼看榴彈軌跡飛向救護車,準確地擊中,榴彈鑽入救護車內爆炸!蘇建軍迅速戴上了防納米麪具,卻驚訝地發現護衛的裝甲車都未停下,反而散開隊形分頭疾駛,各奔東西。屏息等待,一秒、兩秒、三秒……十秒……二十秒……一直不見D-2爆發。難道艾沙和百靈一個沒死?不可能!救護車已被炸爛!哪怕死一個也該驚天動地啊!難道一直被渲染的D-2乾脆就是騙局?

艾沙和百靈的確沒死,他們根本不在救護車中。當救援車隊剛與艾沙會合的一刻,李克明便從救護車駕駛室中扔出發煙罐,同時對士兵和救護員高喊:「塔樓頂有火箭筒!」他不是真發現了隱蔽的蘇建軍,而是依據多次在公衆場合部署防恐襲的經驗,一眼就看出總統府中央塔樓是最佳的狙擊位置。既然需要造出緊張氣氛才能實現自己的方案,他就乾脆把想象說成真的:「我看到了!有火箭筒瞄準!……」。他在煙幕的遮蔽中先衝過去把自己的白大褂披在艾沙身上,摘下了艾沙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催促艾沙:「上裝甲車!」士兵隊長馬上理解,二話不說把艾沙和百靈接進裝甲車。那時艾沙試圖向李克明致意,哪怕只是點一下頭,李克明卻連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搶過急救員的便攜擔架,蓋上單子,抱在手裏像抱着人,然後在救護車後門站定觀察,直到能從煙幕的縫隙看到總統府的塔樓頂,說明從那裏也能看到他時,才把僞裝的人形送進救護車。他跟着上了車,即刻丟掉艾沙的帽子,想離開救護車。然而這時煙幕已開始消散,稀薄得擋不住視線。急救員都已去裝甲車施救百靈。此時若真有人在塔樓頂觀察,看到他從救護車出去再進裝甲車,一定會引起懷疑。沒有多想的時間,也想不出還有別的辦法,李克明一橫心,套上車裏掛着的白大褂,探身出去關上救護車的後門。

在車隊駛向納米罩外的途中,駕駛室裏那位花白頭髮的駕駛員通過車內對講器向李克明打招呼,是他倆之間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兄弟,如果活着回去,到我家喝酒。」

救護車被蘇建軍炸燬三十五秒後,飛臨的臺軍直升機對總統府中央塔樓發射了一枚不破壞建築只殺傷人員的制導飛彈。那時蘇建軍正沿着木製樓梯拚命往下跑,飛彈鑽進塔樓的中空天井後迸射出無數散狀鋼珠,蘇建軍就像中了散彈槍的鳥,從高處一頭栽落。

 

89.內閣進京

被太多待檢車輛搞煩的軍官急躁揮手,示意鄭州來的客運大巴從唯一的免檢車道通過。他的任務是攔截赴京履職的層議制總統和內閣,用不着把時間浪費在平民身上。客運大巴從免檢車道駛過在檢查站前排了幾公里長的待檢車,進入北京地界。

跟王鋒一起坐在大巴後排的內閣總理伸了一下大拇指。當王鋒提出乘客運大巴進京時,同行者都認爲不可思議——國家總統帶着內閣去首都赴任,再簡樸也得有幾輛專車吧。王鋒不但堅持坐客運大巴,還要像普通百姓一樣買票,與平民乘客共坐一輛車。這就是出其不意吧。同行閣員與王鋒相處不夠長,還不瞭解他,其實這樣安排並非出於計謀,王鋒只是既然不能最氣派乾脆就要最無氣派,不想落在中間而已,卻恰好碰上了帶隊軍官的思維盲點——正式向全國通電進京上任的層議制內閣怎麼會乘客運大巴?

到達北京城區還有另外兩道臨時檢查站,都是隻查小車不查大巴。本來三個檢查站都組織了民衆,在哪被攔截就在哪執行預定方案。出乎原來最樂觀的估計,大巴竟能暢行無阻地直達終點——北京西三環路內的六里橋客運站。

這讓到達時間比預計提前,組織者趕忙調集正在附近聚集的市民到客運站。軍警發現人羣異常流動後,也想到了王鋒會不會乘大巴,趕忙向客運站增調兵員。陸續到達的市民看似是自發,實際有層議制組織。層議制在控制最嚴的北京未能實行政權職能,在基層卻比其他城市更普及。政治動盪對政府公共服務的衝擊,使北京市民不得不自行解決諸多具體問題,依靠層議制進行自治,成爲維持日常生活離不開的。北京數千個居民小區基本都建立了業主層議制組織,小區之間則形成層議制組織的聯合體,共同解決水電氣供應、醫療衛生、兒童教育、城市交通、綠化甚至治安等問題。當這種聯合達到足夠大的規模後,接管城市政權不過是換個議題,隨時可以做到。

在王鋒內閣宣佈進京時,北京居民的層議制聯合體最高委員會便轉成北京市的層議制委員會,雖未正式掌握政權,但是各行各業的人員包括公務員都在家庭住地加入了小區層議制組織,足以通過他們貫徹各種指令,包括市區公共屏幕播放的內容。在王鋒乘坐的客運大巴進站前不久,全市各處的公共屏幕便開始同步轉播六里橋客運站實況。媒體紛紛趕到客運站,衆多自媒體也在社交網站狂發消息。公共屏幕中看到來自鄭州的客運大巴進站,旅客魚貫下車與平時無異,並未意識到跟他們同車的是進京接管國家政權的內閣。幾位內閣部長下車無人認識,最後出現的是身穿灰綠風衣的王鋒,那張臉早給數億中國人留下深刻印象,此時人們才確認層議制總統一行真正到了北京。聚集在客運站的羣衆響起歡呼。城內各公共屏幕下圍觀的人羣也一起鼓掌,逐漸擴展,連成一片,吸引更多人圍觀。

趕到了客運站的軍警卻無法靠近。王鋒一行被數千民衆圍在中間,形成厚厚人牆。無人與軍警對抗,卻是軍警想在哪邊靠近,哪邊的民衆數量就會增加,擠在一起用後背阻擋。後背能擋住人擋不住子彈。然而如此多的後背,軍警又怎麼可能開槍?哪怕是白冀武親自下令也不會有人執行。軍警保持着隊形,在洶湧人羣中像波濤中的漂浮物隨波逐流,既不執行命令,也不違抗命令。

王鋒拒絕乘坐北京市層議制委員會派的車。六里橋客運站是營運巴士的終點,卻不是王鋒的終點。對於王鋒,步行走過六里橋客運站到天安門的十公里,纔是他期待的儀式。剛到達的只是起點!

「民衆都在參與這個歷史時刻,我們怎麼能在車裏和民衆分隔?……什麼?從車裏向外揮手?……不,不,那不是層議制當選人該有的形象,過去的當權者才那樣做。我們要和民衆在一起!……不是說民衆都上街了嗎?我們就一路走過去,和民衆共同慶祝這個歷史時刻!」王鋒對來人說這段話其實是早設計好的,看似說者無意,卻被轉播到了所有公共屏幕上。

六里橋到天安門的步行路線北京人都清楚,於是人們從各處聚集到所經的道路,等着觀看王鋒一行經過。一路皆是人山人海,具體數字無法統計,幾家大媒體都認爲出來的人至少超過百萬。

 

聽衆朋友,今天的文學禁區節目就播送到這裏,王力雄先生在他的YOUTUBE 頻道 “絕地今書”中,也播出了他的這部新書《轉世》的系列節目。

好聽衆朋友,感謝您的收聽,我們下次節目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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