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熊焱:在自由世界的边境呼喊生命垂危的母亲


2015.04.27
xiong1 熊焱在香港机场被拒入境原机遣返(熊焱提供).PNG
Photo: RFA

(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主持人张敏采访报道2015,04,25)

*熊焱为见病危母亲抵港被拒入境原机遣返回美,西雅图机场转机时受访*

原“八九民运”学生领袖、现美国陆军少校军牧熊焱博士(戈登-康维尔神学院教牧博士)为了与在家乡湖南病危住院的母亲见一面4月23日抵达香港被拒绝入境,原机遣返,他于24日上午回到美国。

熊焱在西雅图机场转机候机时,接受了我的专访,回顾两周来所做的努力,谈这次香港旅程和他的心情。

主持人:“请问您什么时候到达西雅图机场的?”

熊焱:“(美西时间早)八点左右。现在是这里时间八点四十七,我的起飞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分。”

*熊焱:作为儿子尽我最大的努力,因是我最后一次见妈妈的可能性,被拒很悲伤*

主持人:“能不能请您把这次去香港之前是怎么想的、在香港都遇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讲一下好吗?”

熊焱:“好的。因为我要看望妈妈的背景很长,2013年、2014年我都去领事馆申请,都被拒绝。今年,我知道我妈妈真的是快到生命的尽,因为我曾经两次申请签证被拒绝,所以我写了一封公开信以后,同时也给休斯顿领事馆发了一封完全正确的电子邮件,他们肯定是收到了的,但是他们都没有任何回音。

所以我就想,我先到香港,然后通过香港的途径,离我妈妈就很近了。这样的话,我去看我妈妈的可能性就很大。再说我也希望香港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拒绝我,哪怕有百分之十的希望、百分之五的希望……我作为一个儿子,都要尽我最大的努力。

但是23日晚上到了香港,检查我的护照以后,他就把我引到另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的人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询问。问了一些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一些细节。大概四、五个小时以后,他们就做出了决定,说不让我回香港。

虽然我知道,这好像是预料当中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蛮吃惊的,还是蛮心里很悲伤的,因为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机会看我妈妈的可能性。很快他们第二天,香港时间24日早晨十点多就原机遣返,所以现在我到了西雅图。”

*熊焱:他不是真正的询问,做游戏一样,我说“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带来不好影响”*

主持人:“您在香港机场一共停留了多长时间?”

熊焱:“大概十个小时。”

主持人:“没有出机场是吗?”

熊焱:“没有,没有。”

主持人:“他们问的问题有没有什么可以对外讲一下的?”

熊焱:“他们问的问题当然是明知故问。我想他们在问我问题之前,大概就应该知道了我的具体情况,所以(他们)问‘为什么你一个人来旅游啊?’‘你来旅游做什么?’

我说‘旅游观光’。

‘到哪里旅游啊?’‘住哪里呀?’‘买什么东西啊?’‘买什么书啊?’‘你的机票为什么是提前(之)先一天订的呀?’……

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询问,就是在那里做游戏一样的。

大概几个小时以后,他就说‘你不能进去,根据香港的规则’。

我说‘我理解,我也预料之中,但是你确切知不知道我的情况?’

他不回答。

我说‘你要知道,而且你要跟你的上司沟通,因为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不回答。

当然了,这一些话语都是在比较礼貌的气氛当中进行。

大概就是这样。

然后我就回到西雅图,现在我正在西雅图的机场等候飞机,我要飞回到拉斯维加斯,因为我的行李当时放在拉斯维加斯,然后再返回我在军队的基地在德克萨斯。”

*熊焱:当初计划以不违法方式同乘救护车的母亲见一面。北京政权心理不可理喻*

主持人:“我还想请问一下,您是拿的美国护照,所以飞香港事先是不需要签证的……”

熊焱:“非常对,我这次去香港是因为根据法律,持美国护照的人可以在香港落地签证。我到达香港以后,有更多的机会向我妈妈靠近。或者是她来到香港……用救护车送她过来;或者是我用旅游的方式到达珠江三角洲的某个城市,然后……我们计划是我妈妈的朋友和我哥哥他们用救护车把我妈妈送到珠海某个地方。这样我既不会违反法律去中国大陆,我是在旅行团,我妈妈也不需要去拿《港澳通行证》,这样的话就有一个戏剧性的会面——这是我当初这样计划的。

当然也有朋友们支持鼓励我,既不违法,也和母亲见了一面。但是没有想到他不让我进香港。

北京的政权,他心理上不可理喻,我们的理智上都不能理解。 ”

*熊焱:在香港机场联络母亲困难。看我妈妈的照片,看不下去,撕裂般的痛苦*

主持人:“在香港机场停留过程中有没有机会能够和母亲联络上?”

熊焱:“很困难。香港机场的Wi-Fi信号很弱的。进了他们的房间是完全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的。虽然他们允许我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但是联络的很困难。不过我和我的哥哥、和一些朋友也有简单的联络。”

主持人:“母亲现在病情怎样?”

熊焱:“我妈妈……简单的说她已经是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个我心里是明白的,而且我的亲戚朋友们发了一些我妈妈的照片,我真的是根本就不能看,看不下去,看一张就要撕裂一般的痛苦,因为那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哎呀,不过人生到晚年,都是……好在我们有基督教的信仰,觉得在地上的生活这么艰难,最后是这样的离开这个世界,却是一个更新的世界的等待,这个是我们基督徒的信仰。”

主持人:“母亲今年多大年纪?”

熊焱:“我妈妈的年纪是……她的生日我记得和我是同一个月,9月1日,记得的就是抗日战争爆发的那一年出生的……七十八,或是七十九。”

*熊焱:家事——与母亲曾经的短聚和“春暖花开时我回来看你”的许诺*

主持人:“您和母亲有多久没见面了?”

熊焱:“我妈妈1995年来过西雅图看我,住了六个月以后,因为根据美国的法律,她也必须回去。

因为有些网友关心‘为什么你不接你母亲到美国来呢?’原来有的故事外人是不知道的。我的外祖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远在四川,从来没有回来过。所以我妈妈是一个唯一的女儿必须送她的爸爸、我的外祖父,我们叫做‘养老’,所以在身边是不能离开到美国来(长住)的。等到我的外祖父去世以后,我外祖父高寿,九十多岁,我妈妈已经七十多。

我妈妈那时候身体很软弱,来不了美国,总是盼望着‘儿子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

我总是说‘妈妈啊,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回来看你’。

因为我总是相信,我是美国公民,我又是美国的军人,回中国大陆的这个希望应该是有的。

一年一年这样的等,越等我的妈妈越不能动,就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2007年我在韩国的时候,当时也申请要去中国大陆,后来……我的指挥官对我很好,他查了我的资料,知道我拿不到签证,我还是共产党的‘通缉犯’,他就允许我……我的妈妈和我的哥哥在2007年七月份或八月份……肯定是暑假……我哥哥才可以带她来,我哥哥是教师。我们母子三人在泰国见过一面。

那时候我妈妈就已经行动不是很方便了,要扶着。而且她不能坐飞机,很痛苦,她有很多软弱的地方。

那是2007年,因为当时我们在韩国,战士们周末从韩国去北京很简单,每个礼拜都可以去北京,但是战士们都去了,我去不了。所以指挥官安排我,让我请假到泰国和我妈妈和哥哥见了一面。”

主持人:“那次一共见了多长时间?”

熊焱:“大概有两、三天时间。但是我妈妈只一个人在旅馆的房间里躺着,走动也不方便,还没有力气。当时我让我妈妈住的比较好的旅馆,请她吃到那里的好的饮食,和我妈妈有个交流,还有我哥哥在场,后来就回去了。”

主持人:“那您从来也没有能够回到中国大陆,是不是?”

熊焱:“没有。”

主持人:“这次您去香港,香港没有按惯例允许您入境,他们有没有提出理由?”

熊焱:“没说任何理由。我们在美国生活久了以后,我们思维和他们不一样,我既不违背法律、也不违背他们的法律的情况下都是可以见面的。所以,这个人道他们都不讲,实在是不应该。”

*熊焱:机场感怀:我抵达自由世界的边境,呼喊生命垂危的亲娘*

主持人:“您在香港机场期间传给我一首诗歌一样的自己的感怀,您现在愿意把它读出来吗?”

熊焱:“可以啊,那我给你读一下。”

(4月23日美东时间12:46 PM收到来自熊焱的微信)
我已抵达香港被拒绝入境。

我抵达自由世界的边境

熊焱

二零一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深夜写于香港之行
谨以此诗献给我弥留之际的妈妈

我抵达自由世界的边境
怀着温柔的心
渴望再能前行

望着那边灰蒙蒙的的天空
我呼喊生命垂危的亲娘
伤心的泪水混合着隐隐的悲伤

亲爱的母亲啊
你躺在病床上
已是筋疲力尽
求你宽恕不孝的儿子
不能送你临终

我已抵达香港
想象您憔悴的面容
我伸出手来
向您靠近
亲爱的妈妈
求您也伸出手来
让我们在爱的世界里相逢

地上虽不能相见
天国必然相认
那时情景更加逼真
如此希望盘桓在心
人间伤痛
更令我前行
上帝教导我会铭记
爱是永不止息

我站在香港的边境上
望我大陆
大陆虽可见兮
一片灰蒙

我站在香港的高楼上
遥想慈母
慈母之不可见兮
唯有希望


希望之真实兮
人人具有
上帝之应许兮
永远不忘

*熊焱:说明《致习、李公开信》背景,回应反驳《环球时报》单仁平文章所言*

主持人:“他们拒绝您在香港入境,并没有提出理由,那么,我们可以从《环球时报》的那个事件……您简要的讲一下……”

熊焱:“其实我当时写那封信给习近平、李克强,我完全没有要做什么新闻的意思。

只是我看到我妈妈奄奄一息的照片,触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到了凌晨五点钟,这个信就自动(在心里)出来了,我就写了。

这个信写了以后,现在是资讯时代,我就随手发给几个微信的朋友。其中有一个朋友说‘这个是个好东西啊’因为很容易就送到一个网站上,这样的话有‘美国之音’啊、《纽约时报》啊、伦敦的报纸啊、自由亚洲电台呀……记者们关心。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一个普世情感,就是一个儿子要看望弥留之际的妈妈的这样一个普世情感,所以会引起人们的同情。

《环球时报》就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单仁平:《民运人士要求‘回国尽孝’刍议》)
他那个是用的共产党的官方的语言,我想没有多少的说服力。什么‘大摇大摆’啊,什么‘撕裂了中国社会’呀,什么‘埋单’呀……

这都是……我也可以反驳他啊。

这个‘撕裂中国社会’,熊焱我这个学生和我的同学们,我们当年那一代学生,怎么能够‘撕裂中国社会’?撕裂了多少呢?最客观的事实是——邓小平的开枪杀人,那个撕裂了中国社会,到今天还在撕裂。

第二讲到‘埋单’,你更听不懂了,他要为学生‘埋’什么‘单’呢?讲真话,是中国政府、中国军队,中国人民为邓小平的开枪杀人‘埋单’,当时邓小平开枪杀人他仅仅是要保住自己的权力,编造了这样一个什么‘动乱学生’这样一个谎言,这个现在是谁都知道了。

我还讲得稍微更深远一点,今天真的‘埋单’的是中国人民、替中国共产党这个愚昧的、单纯以GDP为指向的那种经济政策而造成的生态、自然环境的灾难‘埋单’!这个‘单’买不起,很大,而且将来是恶果。

既然你说‘大摇大摆’,我就说‘我们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大摇大摆,我们没有这个习气。奥巴马他们这些人都不会大摇大摆,所以这个单仁平兄,这个实在是眼光窄了嘛!

当然争论又没有什么意思了。”

*熊焱:怀赎罪之心“对不起,妈妈!即使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做百分之百努力”*

熊焱:“不过我这次呢,不是政治行为,纯粹就是一个赎罪之心,‘对不起,妈妈!我要作一个儿子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是心里明白这是一份孝心,是对我妈妈的一种忏悔、一种赎罪呀!

当然作为基督徒、作为牧师,我知道真正的盼望和希望还是在天国。所以我的妈妈……我也天天为她祷告。”

*熊焱:一个宪政、和平、自由、健康、法治的中国社会,对中国子孙万代都有益*

主持人:“您在26年前的行为,当时您是北京大学(法律系)的研究生,那么走到今天,在这个1989年学生运动26周年,如果算‘六四’政府开枪镇压那个周年还不到,您个人的境遇与这个历史事件,在这样的一个关口,您还有要说的吗?”

熊焱:“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们虽然人生很短暂,活个七十、八十、九十也就很了不起了,为之奋斗四、五十年、六十年也就很了不起了。但是,这个时间是很短的,从长远来看,从中华民族长远的利益来看,一个宪政的、和平的、自由的、健康的、法治的中国社会,对于中国子孙万代都是有益的。

因此1989年那一场要争民主、争自由、反对专制的那一场运动,它的意义是会越来越深远,人们会越来越认识到它的重要性。”

*熊焱:衷心感谢各位认识、不认识的朋友!普世价值认同、人间美好感情在人内心*

熊焱:“从这次我妈妈生病我看到,她病危,素不相识的人从全国各地跑到医院里去看望我妈妈,不是我有什么,是他们……就是人心里普世价值的认同、普世情感的认同,所以我很感激他们,也借您这个机会,说我熊焱向各位认识的朋友、不认识朋友、所有关心的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主持人:“从您申请签证到被拒到现在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各方面不同态度的人士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所做出的反应,他们所说的话……”

熊焱:“我所看到的,除了《环球时报》用那些语言表示以外,或者个别人、不具名的网友讲‘你为什么当初要这样啊?……’其他完全是支持、同情、宽慰、祷告……无论是军队的、地方的、中国的、美国的朋友,包括大陆的朋友。

所以我深得鼓舞。觉得这个人世间真的是有美好的感情储藏在人的内心,虽然平时人们不会完全的表达出来,或者清楚的表达出来,但是人心底那份美好的东西,其实是很真实、很深厚的,这是人类社会为什么能够滚滚向前的真实原因。”

*熊焱:美国议员和军人的支持使我深受鼓舞感动,我只能安下心天天为妈妈恒切祷告*

主持人:“我还想请问一下,接下来这件事情还有没有努力的空间?您有没有继续努力的打算?”

熊焱:“美国国会议员们对我很鼓励,亲自打电话,而且很多通过他们的助手也打电话,我和他们联系也很多。他们都表示同情,都在想办法。

但是,这个毕竟涉及到两个国家的问题,所以说我并不指望一下子就有一个肯定的答复。第二,军队对我支持很大,当然军队是支持我个人,不是以军方的……我是军队的一员嘛,军人嘛,完全按照规则……就是儿子要看望弥留之际的妈妈,这是天经地义的,他们使我深受鼓舞和感动。

至于我未来的打算呢?因为我对我妈妈当然是愧疚的,但是我也不可能天天回去啊,或每个月回去一次,这对我都是现实上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安下心来,天天为我的妈妈恒切的祷告,求上帝让她在地上的日子她的痛苦减少,然后完全接受我的妈妈进到天国的生活,进到另一个生活。

这就是真实的事实。

我还要好好回到我的驻地,我还有很繁忙的工作。 我还有很多的人要感谢。

所以,这个大概就是我未来的打算了。”

以上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由张敏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采访编辑、主持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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