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中國透視： 兩線出擊 — 評北京近期外交博弈
7月23日，中國外交部宣佈，巴勒斯坦14個派別的代表齊聚北京，簽署了《關於結束分裂加強巴勒斯坦民族團結的北京宣言》。
美聯社圖片
主持人：陳奎德
座談人：李恆青先生，經濟學家與政治評論家
人們注意到，中共三中全會之後，北京政府的外交活動忙碌起來，王毅外長穿梭國際，調門調低八度，並非戰狼式的咆哮，而是和平鴿式的宣言，美聲唱法，長袖善舞，吸引了世界各地不少聽衆和觀衆。身處兩場戰爭烽煙瀰漫之際，北京此舉，頗令人刮目相看。大家知道，目前世界的兩場戰爭如火如荼：那就是俄烏戰爭和在加沙的以色列對哈馬斯的戰爭。而北京政權就是圍繞着這兩場戰爭展開了引人注目的外交行動。
一、《北京宣言》
1）北京的外交紅利
自2023年10月7日數千名哈馬斯武裝分子衝進以色列，造成一千多人死亡，數百人被扣爲人質以來，哈馬斯和以色列一直在加沙地帶激戰，並逐步在走向對哈馬斯不利的終局。
但最近，在中國外交部長王毅與哈馬斯和法塔赫以及其他十二個巴勒斯坦派別舉行了爲期兩天的會談後，7月23日，中國外交部宣佈，巴勒斯坦14個派別的代表齊聚北京，簽署了《關於結束分裂加強巴勒斯坦民族團結的北京宣言》，中國將哈馬斯、法塔赫等14個巴勒斯坦派別代表簽署的協議命名爲《北京宣言》，決定“結束分裂、加強巴勒斯坦人的團結”。
北京宣佈哈馬斯和法塔赫兩大政治派別將聯合組建政府，看上去這是一個爆炸性新聞，因爲過去這些年來，多達六個國家和國際組織多少次試圖撮合巴勒斯坦各派系都未成功。
這件事情背景如何？北京宣言是如何誕生的？它有哪些要點？北京爲何要插手這個亂局？它從中能得到哪些好處？
中國政府這兩年堅持不懈，屢屢充當調解人，試圖彌合雙方的分歧——現在看來，北京的努力似乎終於得手。加上去年中國促成了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間的一項協議，爲這兩個中東對手恢復外交關係和重啓安全合作協議鋪平了道路。
中國外交部長王毅23日闡述了中國爲幫助結束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激進組織哈馬斯之間持續衝突所提出的“三步走”方案，包括推動加沙地帶全面可持續停火、堅持“巴人治巴”原則、推動巴勒斯坦成爲聯合國正式成員以及落實“兩國解決方案”。
還有，也門的胡塞武裝力量（伊朗支持）與也門政府軍（沙特支持），最近也在中共的暗中撮合下，達成合解，決定槍口一致對準以色列。
北京此舉所獲的外交紅利：
- 趁美國大選無暇他顧，趕在特朗普可能重返白宮之前，插手中東，提升了北京在阿拉伯世界特別是在中國與巴勒斯坦及穆斯林世界的的影響力和地位。
- 以強化與中東與黑非洲的關係來抵消北京在美國、西方、民主國家組成的國際主流社會的的孤立地位。
- 挽救哈馬斯岌岌可危面臨消滅的命運。
2）《北京宣言》對中共的負面後果
北京此舉將產生的負面後果：
- 徹底與以色列決裂，西方抗共陣營增添了一個對抗中共的極具威力的絕不妥協的力量，北京從此很難獲得來自以色列的軍事和民用尖端技術了。
- 北京把自己與恐怖主義組織哈馬斯綁在一塊， 使自己站到了現行國際秩序的對立面，更加明確地成爲國際極端主義陣營軸心國中俄伊朝的核心，以及文明人類的頭號對手。
鑑於中國樂於協調反對美國的各方勢力，干擾美國外交。由於哈馬斯已經顯示出它能有效地挑起突然襲擊式的戰爭，殺戮無辜平民，對美國及其地區同盟以色列造成壓力。所以中國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幫助哈馬斯保持運作。
所以儘管王毅試圖通過北京的會晤將中國塑造成結束中東衝突的可能調解人，然而以色列很快譴責了這一聲明。
美國雖然也爲實現以色列和哈馬斯的停火做出了自己的努力，但提出了一些條件，旨在釋放哈馬斯扣押的所有剩餘人質，以換取永久停火和以色列軍隊從加沙撤出。但以色列和美國都將哈馬斯列爲恐怖組織，並拒絕讓哈馬斯參與任何加沙地帶的權力分享協議或戰後世界。
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馬修·米勒在回應《北京宣言》的新聞發佈會上表示：“在衝突結束後對加沙的治理上，不能讓恐怖組織發揮作用。” 美國對哈馬斯參與戰後加沙治理表示反對，並指出美國已將該哈馬斯定性爲恐怖組織。而且美國也反對在釋放所有人質之前達成停火協議。
這就必將使北京與美國、以色列處於前所未有的尖銳對立之中，並且日益變成最主要的敵人。
以色列外交部長以色列·卡茨在X社交媒體帖子中以激烈的措辭闡明瞭其政府對該宣言的回應：
“哈馬斯和法塔赫在中國簽署了戰後共同控制加沙的協議。馬哈茂德·阿巴斯非但沒有拒絕恐怖主義，反而接受了哈馬斯的殺人犯和強姦犯，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卡茨的帖子繼續寫道。“事實上，這不會發生，因爲哈馬斯的統治將被摧毀，而阿巴斯將遠遠地注視着加沙。以色列的安全將完全掌握在以色列手中。”
（馬哈茂德·阿巴斯是法塔赫領導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PNA)主席，負責巴勒斯坦在約旦河西岸的事務。他自2005年以來一直擔任這一職務。）
所以，哈馬斯的命運是一個死結，北京是無法解開的。
3）《北京宣言》的空洞性
《北京宣言》造成的宣傳效應雖然有一定意義，但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象徵性的。
《北京宣言》本質上是重複以前的宣言和條文，老調重彈。它包括一系列普遍的政治共識，但未能建立執行機制或時間表，導致觀察員和官員們對該宣言的看法與對先前通過外部調解達成的共識的看法類似，認爲其缺乏政治意願和推進的動力。
宣言沒有具體的規劃和願景，只是說一通原則。
熟悉會談情況的一位法塔赫高級官員向以色列《國土報》表示，該聲明並未表明近期可能採取任何具體舉措。但巴勒斯坦各派別承認：由於最近幾個月的事件，給人們留下巴勒斯坦團結正在推進的印象是必要的。
但是，如泰晤士報指出的：失敗的風險很高。
缺乏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支持，中國推動中東和談的努力可能將付諸東流。
美國巴克內爾大學(Bucknell University)中國外交政策專家朱志羣說：“儘管中國有意成爲和平締造者和調解者，但如果沒有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支持，中國無法取得多大成就，”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政界人士和分析人士對中國的和解能力紛紛表示懷疑。
法塔赫改革民主派發言人迪米特里·迪利亞尼（Dimitri Diliani）對美國之音說：“會議結果證明……他們缺乏結束分裂的任何切實可行的新願景。”
《中東內部/進入新時代》一書的作者、前以色列情報官員阿維·梅拉梅德（Avi Melamed）贊同迪利亞尼的觀點。梅拉梅德對美國之音說：“我認爲北京會議達成的最新派系協議沒有任何特殊意義，因爲之前所有此類協議都失敗了，而且我們已經看到法塔赫內部人士表示，最新的這份協議也沒有什麼特殊意義。”
梅拉梅德總結道：“對中國來說，這只不過是一項公關和宣傳成就，除了新聞頭條外，不會產生任何實質性成果。”
訴諸中東歷史上和巴勒斯坦歷史上達成的一系列類似的宣言和協議，基本上都沒有經受住歷史的考驗，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北京宣言》不會是例外。
二、中烏外長會談
1）北京向基輔伸出了橄欖枝
自俄烏戰爭開打以來，北京一直從這場衝突中獲利。最主要的紅利是使自己躲開了美國西方盟國頭號敵手的地位，而又成爲俄國普京戰爭的決定性支持者，拖住西方，避免自己成爲頭號公敵。同時，拖而不決的戰事同時也削弱了地緣政治的競爭者俄國的實力。即是說，北京戰略上是想成爲鷸蚌相爭中得利的漁翁。
但爲何此時改變兩年多以來冷對烏克蘭的姿態，向烏克蘭伸出了橄欖枝？
一言以蔽之，時機不同了。
2）何以此時向烏示好？
中國外長王毅7月24日同到訪的烏克蘭外長庫列巴（Dmytro Kuleba）舉行會談。“王毅外長指出……中方始終堅定致力於推動危機政治解決。習近平主席提出‘四個應該’，爲此提供了重要遵循。在此基礎上，中國還和巴西聯合發表了‘六點共識’……中方認爲，所有衝突的解決，最後都要回到談判桌前；一切爭端的化解，總要通過政治途徑實現。”
在被澤連斯基批評缺席6月的瑞士和平峯會後，北京爲何突然邀請庫列巴到訪？而且一來就是四天？北京是真的想要扮演和平製造者，爲俄烏談判進行斡旋嗎？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目前，形勢緊迫。美國大選而特朗普遇刺後，選情上升。由於恐懼美國先解決俄烏戰爭，北京要趕在特朗普可能重返白宮之前，插上一腳，便於戰後分紅。
特朗普在競選演說中曾說，他上任24小時後，就會讓烏克蘭和俄羅斯停戰、實現和平。雖然特朗普競選語言有水分，但美國將在選後致力於俄烏戰爭停火則是大概率事件。倘若此，不僅北京不可能在戰後重建中分一杯羹，更可能的是，在西方騰出手後，北京將成爲北約加日本等國集中圍堵孤立的對象。實際上，北約成員國現在已一致得出結論：中國是俄烏戰爭的“決定性助力者”，北約美國等的重心現在已經在朝印太地區那個方向轉了，遑論俄烏停戰之後。
到那時，俄羅斯處在哪個陣營之內都在未定之天，反正中俄大帝國是肯定泡湯了。你說，北京能不着急嗎？
3）烏克蘭爲何同意外長訪華？
顯然，烏克蘭看到美國大選情勢的變化，特別是在槍擊事件發生後，特朗普前總統的聲勢大漲。烏克蘭當然要防止自己國家成爲大國遊戲的棋子。它不得不打開更大的外交空間，以便在大國博弈中游刃有餘，儘量減少對自己國家主權和利益的損害。
澤連斯基總統就曾向世界表明，目前唯一可行的和平方案就是烏克蘭和平方案: “儘管中國沒有參加瑞士的和平方案會議，但烏克蘭人希望繼續在全世界（包括中國）宣傳這一想法，即他們是擁有和平方案的國家，而俄羅斯是唯一擁有戰爭計劃的國家。”
在中國與巴西聯合發表了所謂“六點共識”，稱支持舉行一場得到戰爭雙方承認的國際和平會議後，澤連斯基在6月烏克蘭和平峯會的記者會上稱，中國應該直接向烏克蘭提出、而不是通過媒體傳遞其和平方案。
作爲自俄烏戰爭以來首位訪華的烏克蘭高級官員庫列巴外長表示，烏方重視中方的意見，認真研究了中國巴西提出的“六點共識”。烏方願意並準備同俄方開展對話談判。當然，談判應是理智和有實質意義的，旨在實現公正持久的和平。庫列巴告訴王毅，烏克蘭政府認爲，俄羅斯尚未準備好進行“善意”談判以結束戰爭：“庫列巴重申了烏克蘭的一貫立場，即在某個階段，烏克蘭準備與俄羅斯方面進行談判，但強調目前俄羅斯方面沒有這種準備。”
但其實，庫列巴在訪華前就說過，“中國迄今爲止都單方面地站在俄羅斯一邊，對烏克蘭很不公平。” 即是說中共在俄烏問題上沒有保持平衡和公正。因此烏克蘭實際上是委婉謝絕了所謂“六點共識”。但是烏克蘭處於目前這種態勢下，特別是美國大選前景未定的情況下，他無法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中國既然邀請，他們還是願意去的。同時也期望通過交涉，使北京在援俄問題上不要走得太遠。雖然，俄烏戰爭的關鍵還是取決於美國和北約。但讓北京在援俄方面不至於走得太遠，也是烏克蘭委屈以求的。
對此，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外交政策研究主任歐漢龍（Michael O'Hanlon）的看法是現實的：“自戰爭開始以來，中國一直在試圖扮演討好各方的角色。北京希望結束戰爭，但前提是俄羅斯能夠接受。……他們不太可能願意對侵略者俄羅斯施加任何壓力。因此，這次訪問可能沒有我們希望的那麼重要。”
所以，一言以蔽之，目前的情況並沒有根本的改善，也沒有更快的惡化，只不過各方都在開始爲戰後的局面未雨綢繆而已。
近期而言，在美國11月大選的結果出爐之前，俄烏和平談判不可能取得實質進展。莫斯科和基輔都懂得這一點。在美國大選的結果明朗之前的時間，對俄烏戰爭而言，正是垃圾時間。
而北京，無論在11月之前還是之後，無論誰當選，它的日子都是難熬的。它的基本問題都在內部，而不取決於它在外交上玩的花槍。其內部問題一旦解決了，它外交上的困難，甚至國際局勢的混亂，都會戲劇性地減輕，世界將會長長地鬆一口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