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縱橫大歷史:文革系列 第九十三講 天下開始大亂(三)
一、紅衛兵挖掘孔氏墓地
大家好,歡迎大家收聽《縱橫大歷史》,我是主持人孫誠。今天,我們將繼續進行文革歷史系列節目。
在上一講中,我們談到,在北師大造反派紅衛兵負責人譚厚蘭的帶領下,北京的紅衛兵們衝到曲阜,與當地的紅衛兵們結合起來成立了“討孔聯絡站”,並在1966年11月15日和28—29日兩次召開大會,表達了與孔子這個兩千多年前的歷史人物誓不兩立的態度。紅衛兵們把有兩百多年曆史的孔子像從當地孔廟大成殿裏拖出來,放到解放牌大卡車上游街示衆,一批曾參加過“孔子學術討論會”的官員、學者則被一同遊街,被打成了孔子的“孝子賢孫”,陪着孔子挨鬥。接下來,一場極爲瘋狂,席捲了孔廟、孔府、孔林的毛式“革命行動”正式開始了。
這場所謂“革命行動”的發生日期,是1966年11月29日,當天的曲阜天氣陰冷,似乎在呼應着這一場劫難。根據這段歷史的親歷者劉亞偉的回憶,當時紅衛兵們大舉出動,對孔氏家族的墓地展開了掘墓活動。文革史研究者劉炎迅的文章中,引用了劉亞偉對當時情形的回憶:
“劉亞偉記得,那天喫完早飯,聽說譚厚蘭要帶領北京來的紅衛兵去扒孔子墓,他和一幫孩子跑到孔林看熱鬧。他們趕到時,孔子墓周圍已經擠滿了人,擠不進去的便爬到樹上和圍牆上,負責維持秩序的紅衛兵手挽手拉起了人牆。濟寧地區和曲阜縣的幾位領導跟在譚厚蘭後面,再往後,是一大串帶着高帽子的‘牛鬼蛇神’。
“墓前,那塊高大的墓碑上塗滿了口號,紅衛兵們把一根粗繩套在墓碑的上端,人員分成兩隊,一隊拽住一邊的繩子,等待着號令。
“高音喇叭響起來:‘扒墳破土儀式現在開始!’
“巨大厚重的‘大成至聖文宣王’碑被拉倒,摔在碑前的石頭供桌上,斷爲兩截。
“從北京趕來的中央新聞電影製片廠攝影師跑前跑後,記錄下這一破四舊的壯舉。
“革命小將爲了更快地掘開墓穴,還動用了雷管和炸藥。劉亞偉親眼看到了孔子的墳被炸開,墳冢上的黃土到處都是,劉亞偉站在那裏,身上落滿‘細碎金粒子一般’的泥土。而眼前,紅衛兵們正在往樹上繫繩子,然後將屍體吊起來,呼哧呼哧,這並不是件輕鬆的活兒。
“墓中共扒出了五具屍體:孔祥珂及夫人、孔令貽及其妻妾。屍體剛出土時保存還很完整,但很快被紅衛兵和農民的鐵鉤戳破,‘屍體便像撒了氣的皮球一般迅速地癟下去’。”
(見劉炎迅:《搗毀中華文化命脈:孔子墓蒙難記》)
這裏提到的孔祥珂和孔令貽,分別是孔子的第七十五世和第七十六世嫡孫,他們是已經過世多年的晚清、民國時代的人物,這下也不再能入土爲安了。在被挖出來之後的幾天,這對父子和他們妻妾的遺體被曝屍示衆,任由人們圍觀。
二、與掘墓相伴隨的大規模劫掠
值得注意的是,紅衛兵的這個挖墳行動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根據劉炎迅的另一篇文章所述,在曲阜當地,大量趁火打劫的人也紛紛出動,趁機“大撈一票”。當時的情形是:
“當年,紅衛兵挖墓後,這裏的村民就開始瘋搶墓裏的陪葬品,緊挨孔林的林前村,當年流傳着‘一夜挖出個拖拉機’的說法,一些人就靠挖孔墳致富了。
“最爲誇張的是,一位曾被指派去保護孔林的村幹部,後來帶頭領着人去挖。
“紅衛兵們這時曾想阻止挖墳的擴大化,但已經無力控制,村民們眼裏只有金銀,誰來阻擋,就是一頓暴打。
“當時從大小孔家子孫的墓裏挖出來的金銀珠玉不計其數,銀行來收金銀,96元一兩,前後收了30多萬元。一同被挖出的玉石,因爲不收購,所以立即被村民視爲廢品,被孩子們拿去,繫上繩子,在路上甩着玩耍。”
(劉炎迅:《孔子墓蒙難記:紅衛兵小將搗毀中華文化命脈》,中國新聞網,2010年3月18日)
這次挖墳行動的總體情況,實際上比上述記錄所顯示得還要大上很多。根據文革史研究者張順清的記述,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挖誰的墳墓?流傳的說法是挖前三代和後三代。實際上,挖的是孔子、孔鯉、孔伋祖孫三代和孔祥珂、孔令貽後兩代的墳墓,並拉倒砸毀了大批石碑、華表等物。
“因年代久遠,在前三代的墓中,雖下挖了深深的坑穴,但既未見骸骨,也沒出土任何文物之類的東西。在後兩代衍聖公墓穴和棺槨中,挖出了不少東西。“討孔聯絡站”主辦的《討孔戰報》1966年11月30日登載:從孔令貽的墳墓中,取出黃金630克、碎銀250克,銀圓寶1000克,瑪瑙玉器等84件。”
“孔令貽墓中出土的金銀財寶,對親眼見過的或雖沒見到但聽說過的某些人來說,成爲一種很大的誘惑,激發了他們試圖大發橫財的慾望和行動。過去沒有想或不敢想的,現在敢想了;過去沒想幹或不敢幹的現在敢幹了。‘向孔林進軍’、‘一夜扒架拖拉機’,是孔林周圍一些公社生產大隊的行動口號和追求目標。還有的學校和單位,到孔林去建了農場,搞生產。
“就這樣,一場後續的大破壞再次降臨孔林了。
“曲阜市的統計資料指出:在佔地3000畝的孔林裏,10萬餘座墳墓,被挖了2000餘座;42000多株樹木,伐了萬餘株;4000多通墓碑,被拉倒的近千塊。
“實際上,扒墳之事並不限於孔林。曲阜境內的孟母林、梁公林、少昊陵、東西顏林等,都遭到嚴重破壞。”
由此可見,此次挖墳行動,實際上是一次超大規模的破壞和劫掠。進行劫掠的絕不只是許多想趁機“撈一票”的個人,它的背後有不少公社和生產隊,是一種集體行動。
三、駭人的曲阜被毀文物清單
除了大規模毀壞和劫掠墳墓之外,這場毛式“革命行動”也對其它種類的文物展開了大規模破壞。當時,“紅衛兵們高呼着口號:‘徹底搗毀孔家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把從孔府、孔廟拉來的孔子塑像、‘至聖先師’巨匾、古代字畫書籍、對聯牌匾等‘反動’文物投進熊熊大火,火舌吞噬,發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一片片黑色的紙灰和一縷縷黑色的灰塵,被西北風託浮着上旋,衝上高空,飄向四外荒涼的原野。”
(參見《1966:譚厚蘭火燒孔家店》,微信公衆號“近現代史研究通訊”,2020年11月24日)
這場大破壞行動從1966年11月9日一直持續到了12月7日,進行了幾乎一個月。在此,有必要列出這場大規模破壞所造成的文物損失清單,以提醒各位聽衆,這是一場何等巨大的破壞行爲。僅僅根據初步調查,被毀壞的文物就包括:
“燒掉各種古書籍二千七百餘冊,各種字畫九百二十九件,照片七百五十六張(本),燒掉、撕毀丟失和處理各種服裝二千一百餘件,燒掉和丟失碑帖五十二件,各種古瓷器砸壞三百八十四件,景泰藍丟失十一件,木雕刻砸爛、丟失三十八件,玉翠丟失十五件,歷代石碑拉倒砸毀兩千多通(其中孔廟、孔府、周公廟一百四十七通),漢畫像石刻砸毀八塊,譜牒資料賣掉三萬二千二百三十二本,計重一萬零七百七十八點五斤,檔案丟失二十八卷,各種銅器賣掉及砸毀一百四十九件,銅佛賣掉三百二十個,錫佛九個,佛樓燭臺一千一百四十二斤,歷代各種青銅錢賣掉一千三百七十九斤,紅銅幣二百五十四斤,木器傢俱砸爛和丟失七百三十四件,古筆墨硯臺丟失二十九件,印章丟失一百二十三件,鑾架儀仗毀掉一百餘件,車輦轎毀掉五件,神龕毀掉七十六座,供案桌七十九張,各種匾額毀掉六十九塊(其中大型雕刻匾二十三塊),木對聯毀掉十八副……”
(見曲阜市文管會:《關於“討孔聯絡站”破壞文物情況的彙報》,1973年)
事實上,這份詳細的統計清單還有很長,我讀到的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限於時間和篇幅關係,我不可能將這份清單完整地讀出來。這些巨大的數字,如同一個個巨大的感嘆號一樣,提醒着人們這場大破壞的規模之巨、之恐怖。我們更要注意的是,上述的這些文物,僅僅只是文革中被毀壞的文物的極小一部分。
值得追問的是,這些紅衛兵如此瘋狂地破壞孔府、孔廟、孔林,真的僅僅是因爲他們全都瘋了嗎?如我們在此前曾經多次講過的那樣,文革當中人們的瘋狂行爲,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自當時中共極端的意識形態宣傳,但這絕不是唯一原因。事實上,在文革當中,許多看似瘋狂的行爲背後,都有它的一套內在政治邏輯。從表面上看,在曲阜大搞破壞的領頭人物是譚厚蘭。然而,僅僅是一個譚厚蘭,實際上是無法擅自進行這種規模的行動的。在譚厚蘭的背後,還有一股更大的、更高層的、熱衷於推動天下大亂的勢力在進行着策動和指揮,這股勢力就是中共高層當中的毛派。
值得注意的是,對於中共毛派中究竟是誰在推動、授意譚厚蘭這樣做,今天的記錄中卻有不止一種說法。這種情況的背後,實際上所反映的是文革史在各種各樣的敘事的疊加之下,所帶有的迷霧重重的特點。在下一講當中,我們就會再進行一番推理,看一看究竟是誰,隱藏在這場大破壞的黑幕之後。
感謝大家,由於時間關係,這個星期就講到這裏。我們下週再見。
撰稿、主持、製作:孫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