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縱橫大歷史:第一百零一講 工總司的成立(二)
一、王洪文的早年經歷
在上一講當中,我們講述了黃金海和潘國平兩人是怎麼走上文革造反之路的,在這一講中,我們則要講一個重量級大人物的故事,也就是王洪文。
在後文革時代,王洪文一直是一個話題性很強的人物。在今天,他甚至成爲了一種網絡亞文化符號,被一些毛派人士乃至非毛派人士稱爲“小王”,帶着或對他喜愛(毛派人士的態度)、或對他戲謔(非毛派人士)的態度,製作各種卡通化的王洪文主題圖片。他在懷仁堂之變中對華國鋒、葉劍英的那句“我是來開會的,你們要幹什麼”,也成爲了網絡亞文化當中的一個知名“梗”。然而,在一片充滿網絡娛樂氣氛的亞文化中,實際上人們對王洪文的真實歷史關注得不多。這一講,我們就要看一看王洪文的早年經歷。
王洪文是吉林長春人,生於1935年,按照毛時代的政治身份劃分屬於“貧農”,是個所謂的“紅五類”。1950年的時候,王洪文加入了中共軍隊第27軍第80師,其後參加了朝鮮戰爭,在部隊中當到了師部通信科的班長級通信員,也在軍樂隊吹過黑管。除此之外,王洪文也會拉手風琴(雖然拉得不怎麼樣)、吹口琴,有一定的藝術細胞。1951年6月,王洪文正式成爲了中共黨員。1952年,他隨部隊離開朝鮮,移駐江蘇省無錫市。1956年,他進入了南京預備軍官訓練團,在同一年以副排級預備役少尉的軍銜退役,被安排到了上海國棉十七廠工作。
王洪文小時候短暫地上過私塾。在加入部隊和進入國棉十七廠後,他爲了加強自己的文化一直學習,最後在夜校讀到了初中,並在上海的夜校中認識了同班的女工崔根娣,與她談起了戀愛、結成了夫婦。在國棉十七廠,王洪文本來是做工人,後來被調到了保衛科,於1960年7月成爲該廠保衛科的保衛員,從此有了幹部編制,在文革前夕有64塊的月薪和每月4.5元的獎金——在當時,這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1960年9月,由於大躍進造成的饑荒蔓延,上海國棉十七廠難以維持原有規模,將一部分幹部調往崇明島參加圍墾工作,王洪文也參加了這次圍墾,直到饑荒緩解後的1962年12月纔回到國棉十七廠擔任保衛幹事。王洪文平日裏喜歡拿着小口徑步槍打獵,在崇明島經常獵鳥、抓魚、抓螃蟹。按照後來的一些說法,王洪文幹活並不賣力,他是個心思活絡、有不少自己想法的人,比如,他在1960年的時候曾評價大躍進,說“我東北老家沒有喫的,安徽餓死幾萬人。我們工人應該在廠裏做工,怎麼到崇明去圍墾。”此外,他還評價說“天災?我看是人禍!”實際上,王洪文在工廠的時候實際上也並不“安分”,本來想當技術工,在當了技術工之後又想喫“政治飯”,後來如願以償地進入保衛科當了幹部。在崇明,王洪文則是“幹活磨洋工,打鳥、抓魚、釣蟹是英雄”。王洪文平日裏也很喜歡看書,經常閱讀毛澤東給幹部們推薦的書籍、閱讀報刊,甚至還收聽當時被稱爲“敵臺”的自由世界廣播。總而言之,王洪文並非一個完全“聽黨話、跟黨走”的“無腦小粉紅”,而是頗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觀和想法,有想當幹部的人生規劃。在工人當中,王洪文是個頗有威信的人物,曾被他的同事和妻子評價爲講義氣和“愛管閒事”,也就是喜歡打抱不平。他的這些特點,爲他後來成爲一路“反王”奠定了充足的基礎。
二、文革前夕國棉十七廠的政治山頭
在文革前夕,國棉十七廠內部存在着自己的政治山頭,當時該廠有兩個副廠長分別叫張元啓、張鶴鳴,其中張元啓是來自山東的幹部,分管着保衛科,他在做報告時講着上海本地工人聽不懂的山東話,因此被本地工人們疏遠。張鶴鳴則分管生產,出自中共的上海地下黨,會說上海話,和本地工人們關係好。
而另一方面,張元啓的資格比張鶴鳴要老,非常看不慣擔任中共廠黨委副書記、主管工廠工作的張鶴鳴。當時,張元啓、張鶴鳴兩人在並列擔任着副廠長,但張元啓又想當正廠長,因此和張鶴鳴發生了矛盾,兩人的關係惡劣到了張鶴鳴不去張元啓分管的保衛科的地步。而與張元啓同爲北方人、又在保衛科擔任幹部的王洪文,自然就成爲了張元啓山頭的人。
另一方面,在文革前夕的四清運動期間,有人曾向進駐國棉十七廠的工作隊揭發,說王洪文的襯衫是用從工廠裏偷的花布做的,還說王洪文在修理自己的房子時從工廠裏偷了材料,甚至順走過公家的木料和接待外賓時的香菸。這些情況,令王洪文對當時的整個中共幹部體制相當之不滿。隨着文革開始,他的這種不滿伴隨着國棉十七廠中的山頭政治,以及他平時喜歡讀書、讀報刊的習慣帶來的敏銳政治判斷力,一同使他走上了“反王”之路。
三、王洪文的初步“造反”
1966年6月12日上午10時,王洪文在國棉十七廠的醫務室旁貼出了一張大字報,抨擊的目標直接對準廠黨委書記張鶴鳴,題目叫做《剝開黨委畫皮看真相》,在大字報上徵集到了七個人的簽名。在這篇大字報中,王洪文攻擊廠黨委“不抓階級鬥爭”,“執行修正主義路線”,“把羣衆意見當耳邊風”。在平日裏,張鶴鳴在工廠管理層中會任用當時所謂有“歷史問題”的人員,也就是中共建政前的工廠人員,這一點就成了他被王洪文抓住的“小辮子”,使他被王洪文攻擊爲“不抓階級鬥爭”。
不過,王洪文向張鶴鳴貼出這份大字報的背後,其實另有一番奧祕。根據王洪文第一張大字報的簽字者之一唐文蘭的說法,相關情況是這樣的:
“王洪文爲什麼要反張鶴鳴?這是因爲當時廠黨委規定批判八個人,這八個人有的有政歷問題,有的在當時看是反動學術權威。但是廠黨委不許超出這個範圍批判別人。王洪文認爲這是劃圈圈、定調子,所以就貼了張鶴鳴的大字報。另一個副廠長張元啓提出,對別的有問題的廠領導也可以貼大字報。我們當時也認爲廠黨委領導自己也有很多問題,卻不允許揭發,揭發了就說你反黨,這樣做其實就是保護他們自己。所以同意王洪文的觀點。”
由此可見,在文革剛一開始的時候,張鶴鳴作爲廠裏主管工作的所謂“當權派”,讓廠黨委採取了幹部們常用的“棄保戰術”,拋出了八個有所謂“政治歷史問題”的人或“反動學術權威”作爲替死鬼,試圖由此控制住運動的方向,避免批判蔓延到廠黨委身上。而與張鶴鳴是死對頭的副廠長張元啓遂與王洪文合流,召集觀點相同的人手向張鶴鳴及廠黨委放出了第一炮。
很快,廠黨委方面就對王洪文展開了大規模的反擊。根據王洪文後來的說法,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我們認爲廠黨委執行修正主義的幹部路線。我當時在保衛科工作,有兩個人,應定爲反革命,廠黨委未表態。我在第一張大字報《剝開黨委畫皮看真相》上,點了兩個人,黨委停止了我的工作,派人盯我的梢,我思想不通,就寫了第二張大字報,點了三個人,家庭出身不好。
“第二張大字報貼出後,羣衆不滿,說我罵廠黨委,是野心家,陰謀家,全廠寫了六千多張大字報。
“寫第一張大字報後,廠黨委和我有對立情緒。有一天,我在屋裏寫大字報,別人把門倒銷上,黨委副書記來敲門,問有沒有人,我心裏想,你們還派人監視我,我不吭聲。書記覺得屋裏有人,叫了武裝部長帶十多人到保衛科搜查,我就火了,罵了黨委書記。”
王洪文所寫的第二張大字報於6月18日貼出,題目叫做《再揭廠黨委修正主義幹部路線!》。他所說的廠委副書記去敲門找他、與他發生衝突一事,則發生在6月19日。從王洪文的說法可以看出,當時國棉十七廠的中共黨委頗有能量,張鶴鳴對王洪文貼大字報反對他們的行爲反映十分猛烈。另一方面能看出的是,當時廠黨委的“棄保戰術”和王洪文的大字報,分別在將攻擊的矛頭對準所謂有“歷史問題”的人,以及廠黨委任用“有歷史問題”、“出身不好”的人這件事,雙方雖然在工廠內的政治派系、立場不同,但他們使用的毛式意識形態話語體系是一模一樣的。爲了攻擊廠黨委,王洪文揪住的最主要的“小辮子”不是廠黨委“壓制羣衆”,而是廠黨委“階級鬥爭”的弦繃得不夠緊。
總之,經過這番衝突之後,王洪文與廠黨委的關係變得相當之惡劣。6月20日,上海紡織工業局黨委派出的工作隊進駐了國棉十七廠。這一工作隊在入廠後支持了王洪文的大字報,對張鶴鳴展開了批判。在這一時期,王洪文一派的“造反”力量迅速上升,貼出了大量大字報。從7月7日到7月19日,國棉十七廠中貼出的大字報竟有7525張之多。不過,形勢隨即又發生了變化,那個支持他們的工作隊很快就被撤走了。7月20日,上海市委派出的一支約有150人的工作隊進駐了國棉十七廠,其領隊人物是上海市總工會副主席施惠珍。這支上海市委工作隊的進駐,將在國棉十七廠掀起更大規模的政治風暴,引爆更爲劇烈的衝突。而這些情況,就是我們在下一講當中會講到的內容了。
撰稿、主持、製作:孫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