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沒有能夠避免”--這意味著他曾作出努力。作爲執政黨總書記作出努力而終究沒能避免,原因在哪裏?
“六四”之後大約十年,李銳揭出友人親耳聽到的鄧小平的一段話,一段所謂“第二代共産黨領袖”對“第三代共産黨領袖”說的話:毛主席在世的時候毛主席說了算。毛主席過世以後我說了算。什麽時候你說了算,我就放心了。
這就是曾經被挑選而任總書記的趙紫陽所處的局面。
對14歲入團、19歲入黨、一心爲國出力卻總爲“革命”所困的趙紫陽而言(筆者曾經編輯過《趙紫陽檢討錄》),真正比較無拘束地按自己意見爲人民服務,也就是“要吃糧 找紫陽”那段日子。進京給按在副總理、總理和黨的總書記位子上,對于“在最重要的問題上,仍然需要鄧小平同志掌舵”這一老傳統、潛規則,他不但明細,往往以黨紀爲上,違心尊奉,只以自己努力,從別的方面找補--比如他在總理位置上努力制止而最終還是因爲“小平同志支持”而上馬的三峽工程——直到最後一刻,到他退到不能再退的時候:
不管怎麽著,我都不會去做調動軍隊鎮壓學生的中央總書記。
但鄧小平,包括王震、李鵬和楊家兄弟,並沒有在一開始就打算調軍隊--趙紫陽在5月20日前,曾經有過機會。雖然他清楚知道,作爲反右鬥爭一線主帥,鄧對文人鬧事,從來都看做反黨、當作敵情。但畢竟到了他自己任總設計師的改革時期,于是有了共産黨黨政以來第一次當局與抗議學生雙贏的局面:“4•27”大遊行。這時候趙還在朝鮮。
從朝鮮回到北京之後,本應和緩的局面竟然不斷升級。在剛剛過去的1987年,他曾親手以違背毛澤東傳統的思路,處置“極左勢力”對改革的再度反撲(第一次是胡耀邦主政時候的“清汙”)。這回,他堅持保護走上街頭的抗議者:
多數人是要我們改正錯誤,而不是要根本上推翻我們的制度。
他的班底以此爲基調面對:4月29日“官員/知識界聯歡茶話”;5月4日兩次正式講話;保護“五四”遊行者;對主管宣傳和意識形態幹部(胡啓立、芮杏文)新要求;一再命令部屬與學生和各界代表“對話”……。在這難得的20天裏,他和他堅持改革開放的戰友,包括處于一線的信訪局、高教部、統戰部,甚至即將召開的全國人大,一直堅持從最好的方面理解並對待學生和市民,哪怕抗議者走出已經複課的學校、走進已經恢複秩序的廣場,開始那場將他逼到懸崖的絕食。
直到5月16日晚,在鄧小平基本認爲他已經玩不轉,須拿出傳統手段的局面下,
他最後召集了中央政治局常委緊急會議。在“多數同志”認爲“形勢險惡,只能堅定地反對動亂、制止動亂”情勢下,他仍然堅持退讓,並且給出“向學生承認4•26社論是錯誤的,可以說社論稿曾發到朝鮮經他批准”這樣不管什麽責任,由自己一身承擔的建議。
他的這一態度,在當時已爲常委多數所拒絕。作爲總書記,他還是爭取到在17日的淩晨時刻,代表最高執政發表《書面談話》:
希望同學們能夠保持冷靜、理智、克制、秩序,顧全大局,維護安定團結的局面;希望同學們保重身體,停止絕食,盡快恢複健康。
如果此刻絕食停止,局勢尚可挽回。不料出現在“多數同志”面前的,竟是一份知識分子的《5•17》宣言:“清王朝已滅亡76年了,但是中國還有一位沒有皇帝頭銜的皇帝,一位年邁昏庸的獨裁者。昨天趙紫陽總書記公開宣布,中國的一切決策,都必須經過這位老朽的獨裁者。……同學們偉大的絕食鬥爭已經取得偉大的勝利……這次學潮不是動亂,而是一場在中國最後埋葬獨裁、埋葬帝制的偉大愛國民主運動。”
他對戈爾巴喬夫的談話,在關鍵時刻,被做成如此解讀——鄧小平不做出彈壓決定,反倒是不正常的了。
絕望中,趙紫陽做出最後努力。5月19日晚,趙辦和李辦的負責人,再度邀請學生領袖見面,如果絕食學生此時能撤出廣場,當局將不發布戒嚴令。領袖來了,廣場局勢依舊。接下來就是我們熟悉的那個場面了:他與今天的總理溫家寶來到學生中間。他能做的,只剩長者對幼者的看望……。
在他的書裏,趙紫陽堅持說:
將“六四”定性爲反革命暴亂,能不能站得住腳?學生一直是守秩序的,不少材料說明,在解放軍遭到圍攻時,許多地方反而是學生來保護解放軍。
對那些毛澤東思想教育出的准革命領袖,他沒有一句責備。他內心的痛苦無以言喻。職務撤銷和長年軟禁算什麽呢?他是執政黨的總書記,震驚世界的悲劇終究沒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