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評論】基辛格的建言與特朗普的中國難題
2016.11.22

去年底,我曾經對一位美國頂級智庫的中國專家說,2017年的世界舞台有可能由普京、習近平和特朗普三個總統來唱大戲。當時這位朋友非常自信地回應說,特朗普絕不可能成為美國總統。我不知道這位朋友此時作何感想,但是他現在一定和許多人一樣,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對未來的美中關系意味著什麼?
最近,基辛格就特朗普該如何與中國打交道提出了建言,核心精神是特朗普要理解兩國的歷史和文化差異,理解由此帶來的中國領導人不同於美國領導人的思維方式,在這個前提下,美國領導人要放下身段,尋求與中國務實合作。我相信,如果希拉裡當選,基辛格也會這樣說。問題在於,基辛格的建言對特朗普的對華方針究竟有什麼具體意義?
特朗普對華方針的基本思路其實是清楚的,那就是他不在乎在人權、南海乃至東亞的霸主地位上對中國做出實質性讓步,但他要以此為美國人換取實惠,讓中國人吐出在這一輪全球化中獲得的紅利,以補償那些受到全球化傷害的美國人。
從基辛格強調的理解中國領導人思維方式的角度來看,習近平很可能願意接受這樣的“互惠”交易。中俄關系就是一個證明,為了換取普京對習近平的支持,中國向俄國大量金融輸血,盡管這樣做令許多中國人非常不滿,也沒能妨礙習近平進一步鞏固自己的權力。
因此,真正的問題是,美中之間有多大空間,允許特朗普與習近平達成類似習與普京那樣的有利交易?就經濟空間來說,美中兩國經濟的互補性遠高於俄中兩國,因此,表面上看機會非常多。就拿最重要的貨幣政策來說,習近平為了既維持龐大的黨國機器運轉,又減少底層貧困人口的不滿,不得不大量超發貨幣。特朗普上台,其實也面臨類似的壓力,他要美國經濟增速翻番,全面更新基礎設施,又要重振美國軍備,當然希望有寬松的貨幣政策。而且,美中兩國一起印鈔票,既帶動了全球經濟,又回避了兩國討厭的彙率問題,何樂而不為?
但美國的制度沒有給特朗普的擴張政策衝動留下太大的政治空間。特朗普可以逼耶倫辭職,但我相信新的美聯儲主席該提利率還是要提,否則就會帶來惡性通脹。更重要的是,美國的民主制度不可能允許政治家在犧牲後代利益方面,像中國走那麼遠。
那麼,特朗普適否可以選擇另外一條思路,就是聽任中國濫發貨幣,讓人民幣大幅貶值,以致中國經濟發生惡性通脹?這個思路的風險就在於有可能導致中國經濟徹底崩盤,從而激發嚴重的社會動亂和政治危機。這樣的後果也是美國無法承受的。小小的一個敘利亞內戰,已經令整個中東和歐洲陷入動蕩,偌大一個中國若變成敘利亞,將是整個人類的噩夢。
基辛格顯然認識到,由於歷史和文化的原因,中國人最怕的就是改朝換代帶來的天下大亂,因此,他主張西方國家的領導人,不要去刺激中國人,尤其是中國領導人那根最敏感的神經,讓中國人在一個比較“寬松”的國際環境下,解決好中共政權的合法性危機。
問題是,中國的治亂循環在多大程度上是外部刺激的結果,在多大程度上是一種自我實現的文化宿命?在我看來,後者的成分要比前者大很多。基辛格的建言顯然不充分,甚至可能是危險的。因為他助長了特朗普的孤立主義和機會主義傾向,而美中領導人的權宜交易只會增加而不是減少中國重蹈歷史覆轍的可能。中國經濟得益於美國支持而崛起,確實帶來了跳出歷史上那個可怕的文化陷阱的機會。但我也懷疑,如果美國像當年那樣放棄了,中國會不會重演1946那樣的悲劇。